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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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笑歌見青娘走了,四周的客人也都散了,才對玉疏笑道:“不過出來一趟,就有美人傾心,阿疏艷福不淺吶?!?/br> 玉疏故意撇了撇嘴,狀似苦惱道:“甫之何必笑我,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心無力?” 韓笑歌大笑出來,替兩人把酒倒滿:“的確是千古傷心事,當浮一大白!” 玉疏也不推脫,又一口喝了,才把這只小小夜光杯拿在指尖轉著,神色云淡風輕。又見韓笑歌不過喝了幾杯,面上就已有些酡紅,不由拍著桌子笑不可遏,指著韓笑歌笑他:“甫之這個酒量,將來洞房花燭夜可如何是好?不用來幾個人,就能灌醉甫之,新娘子豈不是要獨守空房?” 韓笑歌“呵”了一聲,也不接話,大約是酒性上來了,以手擊桌,以指奏樂,施施然念道:“野觴浮鄭酌,山酒漉陶巾。但令千日醉,何惜兩三春?” 玉疏哺著一口葡萄酒,含著一縷笑,慢慢咽下去了,才語氣淡淡地:“若真能靠酒千日醉便好了,說到底也不過是我等世俗人不想清醒罷了?!?/br> 韓笑歌懶懶坐著,看她一眼,笑問:“阿疏在家千嬌百寵,也會有煩惱嗎?” 玉疏聞言憤憤瞪著他,片刻之后又覺得這個動作有點太孩子氣,就把目光又收回來,嗤道:“別人說便罷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你若說這個話,才是辜負我們從小的情分了?!?/br> 韓笑歌復又給她斟了一杯,自己也輕輕蕩著杯中鮮艷的酒液,看著透白的杯壁被掛上酒漬,又重新滴回杯子里:“我知道你的心事。阿疏,這話我也是頭一遭勸你,阿臨對你好,雖說一開始有私心——現在或許也有??墒窃谒@個位置上,做事又怎能沒私心呢?但這么多年來,再是石頭做的人,也總能磨出三分情來。何況……何況你父親,一天比一天難琢磨,現在又偏寵小兒子,站在他的立場上,自然要多加籌謀。你若因為這些事怨懟他,可真是對不住阿臨這么多年為你付出的心血了?!?/br> 玉疏笑笑:“你是他的伴讀,更是他的心腹嫡系,自然為他說話?!币婍n笑歌似要反駁,又擺擺手,也不開口,就這么自斟自飲,慢吞吞品了三四杯,才道:“我若因為十多年前的事兒嘔氣,豈不是早就要氣死了。我氣的,是他已在給我留意婚事?!?/br> 韓笑歌一愣,方道:“怪不得這些日子,阿臨頗多留意年齡合適的世家子弟,我只當是……原來是因為這個?!彼詾槭菢桥R想提拔一批年輕人,培養自己的嫡系。 他想了想又笑起來,沖散了先前那層若有若無的陰霾,眼神明澈、笑容疏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既然如此,你看我如何?” 玉疏自嘲一笑,擺手道:“可別、可別!我這樣的,去禍害別人也就罷了,既是一起長大的,怎能反禍害你!” 二人都是一陣大笑,韓笑歌笑得喘不過氣,點頭道:“的確是這個正理!那我還得多謝你手下留情了!” 玉疏大模大樣地抱拳道:“不敢當、不敢當?!?/br> 韓笑歌又笑過一回,等終于能喘上氣了,才又正色道:“阿疏,你也別覺得阿臨是在利用你拉攏世家,也不盡然——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爹這些年一直在北方前線打仗,之前還好些,最近幾年,戰況是越來越……” 他嘆了口氣,眉目間一抹隱憂。玉疏擰眉道:“連韓大將軍都對戰況頭疼至此了嗎?” 韓笑歌的父親韓靖,一生戎馬,在大楚有戰神之稱。 韓笑歌點點頭:“其實不是別的,只是前方的糧草,一日比一日來的慢,現在都春天了,卻連去年士兵過冬的棉衣都還沒發下去,我爹每每來折子催糧草,總有這樣那樣的理由推脫,長此以往……唉!” “若北方真頂不住,其他邊境,怕是也危矣!”韓笑歌指了指桌上那壇葡萄酒:“你看這酒便知道,宮中有好幾年,都未收到過西域那邊的貢品了罷?” “阿疏,戰敗割地賠款和親,可都是一整套的。阿臨此舉,雖有些太未雨綢繆了些,但也的的確確是在為你著想??!” “可恨我空學了這么些年的武藝,空讀了這么些年的兵書,前方戰事一觸即發,我卻只能在這里歌舞升平!”他也不用那小杯子了,拿著一開始那只粗瓷大碗干了一整碗,喝完把碗重重往桌上一扣,才閉著眼長長嘆息了一聲。 韓大將軍在前線打仗,家小自然都是要留在京中的,不然他掌著二十萬大軍,要是通敵了可如何是好? 是以韓大將軍一日不回,韓笑歌便只能呆在京中一日。 他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又不能明言,只能一杯接一杯喝著酒。 他酒量實在一般,剛剛那一碗下去,現下又喝了這么些,很快就喝醉了,口中模糊道:“若是阿臨能早日登……” 玉疏一聽便覺不好,忙亂之下,只好把手中杯子塞到他嘴里:“甫之,你喝醉了,回府罷!” 韓笑歌“噗”地把杯子吐出來,杯子在桌子上骨碌碌滾了兩圈,就這么掉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還流了一地紫紅酒液。 乍聽見那聲響聲,韓笑歌像聽見什么號角聲似的,用手敲著桌子給自己打著節奏:“脫鞍暫入酒家壚,送君萬里西擊胡。功名祗向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币魍暝姴庞X得松快了,就這么往桌上一倒,睡過去了。 玉疏好氣又好笑,比了個手勢叫后頭遠遠跟著的韓笑歌的小廝過來,讓他去套了輛馬車,把韓笑歌送回去。這才招手把青娘叫來,笑道:“結賬?!?/br> 青娘笑吟吟過來:“呀!韓公子又是被抬回去的呢?!?/br> “承惠,六兩三錢銀子?!?/br> 玉疏挑眉,她是常來外頭喝酒的,這個價錢別說是這種巷子里的小酒館,便是帝都有名的大館子里,里頭頭等的酒水,也不過這個價了。于是她也笑,遞出銀子:“青娘真是在商言商,收銀子收得毫不手軟。我還以為青娘會說這壇酒送我了呢?” 青娘點了點數目,發現果然不錯,才笑道:“玉郎這就不知道了,自古這不要錢的東西,便總是讓人輕賤。而越高價的,縱使最后命運也一樣,但一開始總是讓人珍惜些?!?/br> 玉疏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唇角勾起一個挑逗的弧度:“青娘不是說這酒不醉人,便唯你是問嗎?現下青娘看我可醉了?” 青娘笑著靠過來,將她裙上香風也染上玉疏袍角,旋即俯下身來,在她頸側一晃而過,最終在在她松綠衣領上印上一個鮮紅唇印,才笑道:“玉郎可醉了嗎?” 玉疏順勢推開她,笑容比朝陽還要艷光四射:“可惜了,并沒有?!?/br> 侍衛已替玉疏把馬牽過來,玉疏從容騎上馬背,居高臨下,笑意盈盈望著她:“既然我并沒醉,那從今以后,我就要唯青娘的酒是問了?!?/br> ———————— 注:韓笑歌吟的兩首詩分別出自王績《嘗春酒》和岑參《送李副使赴磧西官軍》。 給冒泡的小天使一個愛的么么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