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又一個清晨,生物鐘極其準時的霍繹鳴睜開眼睛,本能的轉頭看向自己的臂彎,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 他似是失望似是習慣的定了好一會兒。 蘇漓死了五年了。 五年里,他從沒有去蘇漓的墓地看過,與其說他越來越忙,不如說是在逃避著什么。 他偶爾會夢見她,有時她會在窗臺上剪花枝,有時會倚在床頭看書,沒有對他的怨懟,都平靜的美麗。 可他仍然覺得愴然,她應該恨他怨他的不是嗎? 今晚他又夢到她了,她像小貓一樣溫溫軟軟的窩在他懷里,胳膊輕輕的搭在他的脖頸上,眼里笑盈盈的映出他的影子。 他摟著她的腰肢,覺得這樣真好呀,是他跌宕的人生中難得的溫情。 別人不能給予的溫情。 可醒來,她就不見了,霍繹鳴有些遺憾,在他養著她的那些日子,兩個人從來沒有這么平和的擁抱在一起,她總無聲的抗拒他,他也執拗的折磨她,做完就走,不再看她一眼。 盯著自己臂彎里的有些虛無的陽光,他后知后覺的開始害怕,好像……好像有什么不受他控制的感情在身體里破土而出。 “霍繹鳴,霍繹鳴?!?/br> 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臆想,他很快的洗漱完畢,打開房門,果然,是安琪。 因為從五年前開始敢直呼他名字的人就屈指可數,更何況現在。 “又怎么了?” 雖然擰著眉頭,一臉不耐,但是和這幾年對別的女人冷的沒人氣兒的態度相比來說已經好太多了。這點細微的不同在外人尤其是嗅覺靈敏的媒體記者眼里還是非??捎^的。 于是霍繹鳴自吳稚兒瘋掉以后又與安家大小姐結緣的消息以橋州為中心向四周傳播。 霍繹鳴對吳稚兒的深情是眾所周知的,有人猜測是因為死而復生的吳稚兒病情太過棘手,使霍繹鳴疲心勞力,不得已在年輕的安琪身上尋求慰藉,也有人猜是因為霍繹鳴看上了安琪父親的海上貿易帝國,所以才對安琪假言令色。 霍繹鳴沒有對人說過,其實外界的猜測都是不正確的。他對安琪的相對縱容,其實只是因為在她父親領著她見他的時候,她避著父親,湊到他耳邊,張揚又高傲的說了句。 “霍繹鳴,我宣布你是我的人了?!?/br> 毫不夸張的說,他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胳膊上的肌rou都有點抽搐,他剎然記起他十八歲那年霍父將他領回來,那時候十六歲蘇漓正在院子里澆花,看到他后放下水管,笑的很明媚,也是一副張揚又高傲的樣子對他宣布, “叫霍繹鳴是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本小姐的人了?!?/br> 那時候他看似木訥訥的,其實心底里有些窘迫,怎么會有這么不知羞又大膽的小姑娘。 可從回憶里脫離出來,他才發覺這樣的蘇漓已經消失了近五年了,不,或許還要更久,從他將她禁錮在薔薇苑起,蘇漓就已經開始消逝了。 曾經所厭惡的,現在竟然超脫出他控制的讓他覺得珍貴,所以他并沒有驅趕安琪,就好像……有什么東西,還像從前一樣陪伴在他的身邊。 “我問過霍京了,你明天晚上沒有安排,陪我去一個宴會好不好?” 安琪扯著他西裝的袖口,撒嬌似的仰著頭。 “不去?!?/br> 霍繹鳴擰著眉頭扯回自己的衣袖,對安琪的央求無動于衷。 “哎呀,就陪我去一次嘛,好不容易來一次摩洛哥,還好不容易趕上“JE”的晚宴,三年一次呢,聽說今年不僅有大量的家具設計名家展出,還有去年JE設計大賽的獲獎表彰,冠軍是我最喜歡的一個青年設計師呢,我聽說霍氏不是也想重拾家具市場?” 安琪不氣餒的眨了眨眼睛。 霍繹鳴系袖口的手一頓, “JE的晚宴?” “嗯?!?/br> 安琪狂點了幾下頭。 蘇氏最開始是以家具行業起家的,就連蘇漓大學的專業也是學的家居設計,可是因為一些原因,蘇氏的家具市場不斷壓縮,轉為地產行業,而在他接手蘇氏之后,更是幾近于無。 他已經計劃重整霍氏的家居業,但因為最近國外的應酬太多,暫時還沒有著手。 他翻看了一下安琪手上的票。 然后給霍京打了個電話, “準備兩張明晚JE的晚宴票,要前排的?!?/br> “老大……你怎么突然想去這個晚宴,我聽說JE的票得提前十天預約好……” 還沒等霍京說完,霍繹鳴已經掛了電話。 霍京:………… “你要陪我去了?耶,我太開心了霍繹鳴?!?/br> 安琪眉眼彎彎的又挎上他的胳膊,卻被他避開了, “退后一步?!?/br> 安琪見他一臉嚴肅,有些莫名其妙的退了一步,接著房門就在她面前“嘭”的一聲關上了。 ………… 霍繹鳴進房間后扯了扯自己的領帶,定了一會兒,然后打開自己的錢包從夾層里找出來一張照片。 平時精銳的眼神此刻看起來有些渙散,手指細細的摩挲著照片。 里頭是一個長發女人的側臉,并不能看的真切,她正在坐在畫架前畫畫,隱隱能看清點構圖,像是一組藝術柜。 這是他三年前在一個影展上偶然得到的,根本無心欣賞什么構圖布光,他只專注于照片里的那個女人,雖然看不清臉,但他就覺得像,特別特別像蘇漓。 那時他的心情格外的復雜,血脈噴張,有些激動的狂喜,也有一點忐忑,既然已經死去的吳稚兒還活著,那么……那么蘇漓是不是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活著? 他立即讓霍京去調查拍出這組照片的攝影師,他甚至緊緊握著手,不自禁的開始思索,如果蘇漓真的活著,他該怎么辦? 那樣他心底里的愧疚是不是就會消弭,不用再想起她平淡執拗的臉? 那她會再回到他的身邊嗎? 還是嫁給別的男人? 想到這里,他的眼尾莫名的一縮,眼底一閃即逝的冷光,嫁給別的男人……不可能。她一向傲氣,從十六歲開始就嚷著要他娶她,沒達成目的,現在怎么甘心嫁給別的男人。 不,她怎么能嫁給別的男人。 可當那個攝影師找來照片里的模特時,卻與霍繹鳴所想的大相徑庭。 鬼使神差的,即便不是蘇漓,他也留下了這張照片,開始有了重振家居業的想法,蘇漓這個人,他太了解,如果她還活著,一定不會扔掉自己的熱愛,所以只要發展好霍氏家居,一定會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摩洛哥的夜晚迷離又風情,惹得安琪頻頻望向窗外,心情很雀躍。 看著急退的燈火,她忍不住扭過頭來嘰嘰喳喳的對安靜倚靠在座椅上的霍繹鳴說起摩洛哥的古家具特色,以及她最喜歡的設計風格。 “你說今晚Kemira今晚會出現嗎?聽說她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亮過像哎,你不知道我看到她作品的時候有多驚艷,用個詞來形容就是一眼萬年,嗯……就像我剛看到你時的那樣兒?!?/br> 安琪后半句話說的有些含羞,但顯然靜坐著的男人并不注意她的神情。 哼! 安琪半晌沒等來他的回應,有些懊惱的轉過頭去,一路沒有再說話。 ………… 他們到達JE的時候,宴會已經開始了。 不同膚色不同風格不同語言的賓客們互相寒暄交流,他們的到來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但和霍繹鳴有過交集的某位東南亞王子很快認出他來過來詢問他的來意。 霍繹鳴雖然認真清貴的吐著單詞,但其實有些興致闌珊,但奈何小王子太過熱情,又為他引來了自己的伙伴,他捏著眉角,正想想個借口脫身安琪就興致勃勃的擠了進來。 “霍繹鳴,霍繹鳴,今天的第一位致辭嘉賓就是Kemira哎,馬上就要出來了,我們去前邊看看吧,我好激動呢?!?/br> 說著就挽上了他的胳膊, 霍繹鳴不是很關心什么Kemira,人才這塊公司有專門的人負責,他只需要看看市場,但也總比在這里做無用的交際好。 “sorry” 他對小王子打了個手勢,很快隨安琪離開了。 “下面請出我們的鬼才設計師Kemira……” 隨著一陣甜美的廣播,宴會廳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只留了一道追光, “哇,好緊張,你說Kemira是男是女呢?” 安琪雙手合十,顯然分外期待, 未等霍繹鳴做出反應,一個女人就從幕布后面走了出來,銀色的細高跟,紫色的歐根紗抹胸裙,一頭栗色的大波浪卷,極具東方美的眉眼瞬時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哇!好年輕好漂亮,竟然還是一個女人,在家居行業,出彩的女設計師屈指可數!” 安琪有些星星眼的盯著臺上從容的女人急切的對霍繹鳴分享自己的想法, 而她身側的霍繹鳴此刻卻定定的,細細的觀察還有些呼呵的喘粗氣。 當看清臺上的那張臉時,他的世界仿佛被做了消音處理,靜到心慌,穿越燈火和人流,只剩下他和臺上的女人。 他微微攥緊自己的手,眼眶竟然有些溫熱。 他就知道,就知道她怎么可能這么快消失在這個世界…… 喉結緩慢的滾動,他竟然有些哽咽,見到死而復生的吳稚兒時,他雖然激動,但一切都在可控范圍內,但看到這么活生生的光芒四射的蘇漓,他的血脈筋骨仿佛都在涌動。 他可是親眼看到她被車撞飛,親眼看到她蓋著白布被推出手術室! 直直的看著臺上,一點點仔仔細細的將她從腳看到頭然后再從頭看到腳,是不是夢?在夢里她也是像這樣平靜又美麗的。 “但是我總感覺她好熟悉呀,霍繹鳴,你說是不是?” 安琪的疑問將他從臆想中拉回來,他掃了眼周圍的人和物,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仿佛確定了不是在夢里一樣,眼眸中第一次呈現出不為人所見的雀躍。 Kemira的致辭已經接近尾聲,他急切的急切的想要上前,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出現在她面前讓她看見自己?帶她離開?他也不知道,反正現在只想走向她的方向。 但安琪不依不饒的勾著他的胳膊, “你說是不是,我一定在哪兒見過她!” 他眼底熠熠,并沒有對安琪表現出厭煩,而且認真又哽咽的一字一句說出來, “你知道嗎?她是蘇漓,她回來了?!?/br>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