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仁心(2)
阿列克謝趕到時,瑪琳娜已在冰冷的小板床上,在父母的尸身旁邊,吐盡了最后一口氣。 屋里滿是血腥的氣味,小燉鍋里的草藥渣也已被燒得焦黑,牛蠅嗡嗡地在三具尸體上打轉。 他抱起瑪琳娜已經僵硬的身體,悲痛欲絕。 阿列克謝在瑪琳娜家的屋后,掄著鐵鍬,一鍬一鍬地挖土。他挖著,挖著,深秋的陽光格外令人目眩,映在墓xue里那張小小的臉上,異樣的蒼白。 陽光直射下來,像是燒紅的通條從他的眼睛直插進頭部,爆炸般的疼。 阿列克謝倒在了尚未填土的墓xue旁邊。 有人發現了他,向男爵報告。醫生戴著手套,將他的身體翻轉過來,衣服解開,小心地查看著。 “他怎么樣?”男爵用一方手帕掩住口鼻,嫌惡地問。 醫生摸了阿列克謝的腿彎、腋下:“淋巴結腫大。他在發燒。老爺,阿列克謝也染上了?!?/br> “你先回去吧?!蹦芯粽f。 待醫生離開,男爵揮了揮手,朝身邊的隨從下了道命令。 “埋了他?!?/br> 阿列克謝是從胸口針扎般的窒息感中醒來的。他甫一醒來,大量的泥土就灌進了他的口鼻。 四周一片黑暗。他嚇壞了。用手和膝蓋想頂開壓在身上的泥土,但半濕潤的泥土稍微一動,卻壓得更緊。 “父親……!父親……救救我……” 他不知道是否有人能聽見他的呼救,也不知道他在這個墓xue里待了多久。他好像陷入了無休無止的噩夢, 一會兒渾身冰得刺骨,一會兒又像是被火在燒。身后無數面目猙獰的惡魔追趕,爭先恐后地要把他拖進深淵。 我已經墮入地獄了吧。僅有的幾個清醒的時刻中,他想。 阿列克謝是被一陣翻動泥土的聲音驚醒的。他感到覆蓋在身上的重壓一點點減輕,直至有光線透下來。長久不見光的眼睛被晃得難受,他閉上眼。 “哦……我的天!” 外面有人驚呼。 阿列克謝起初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四周一片明亮,他歪歪斜斜地從墓xue中站起來,人群sao動起來,緊接著爆發出一陣恐怖的尖叫。 他覺得視線模糊。他餓極了。有什么好像變得不一樣了,他能聽見他們的心跳聲,聽見血液在血管的流動聲。那些原本不可能被他聽見的聲音,此時清晰可辨。像溫柔甜美的低語,一遍遍地邀請著他。 他真的餓極了。他扯開一個人的手臂。奇怪,他們是人嗎?為什么他們的肢體像蛋糕胚子一樣,既松散又柔軟,不費任何力氣就可以撕開?殷紅的血漿涌出來,他把嘴湊上去,貪婪地吮吸。啊。這是什么人間美味?人們跑動著,尖叫著,可是他們四處亂撞的樣子像是父親牧場中的家畜,沒有任何區別。 阿列克謝憑著本能的驅使,直到滿地都是斷臂殘肢,他覺得自己的體力和意識才恢復了些。 最后一個人嚇瘋了,瑟縮在滿地血漿混合的泥濘中,尿了一褲子。 阿列克謝走近他:“你是柯薩科夫男爵的人?” 那人拼命搖頭:“不……不是…… 我是佩特洛夫鎮長的雇農??滤_科夫男爵一年前就把這塊地賣給了佩特洛夫鎮長……去圣彼得堡城里了……” 阿列克謝回頭,往墓xue看去,里面還有一具小小的骷髏。盡管所有的皮rou都爛掉了,頭發掉得七七八八,可他還能認出,那是瑪琳娜。 阿列克謝曾經讀過家中一些古舊的書籍。那些書籍被放在書架的最高處,如果用那時的宗教觀念來看,那些書是邪惡的,瀆神的。他在睡不著的夜晚會悄悄地去拿一本出來看,書頁上精細而詭異的插畫令他著迷。也就是從那些書中,他了解到了食尸鬼、吸血鬼、狼人、活尸……這一系列的傳說。它們有的起源于歐洲、有的起源于南美的不毛之地。而對于吸血鬼,書中還有一個更加迷人的詮釋: 被放逐的渴血者。 所以阿列克謝對自己身體產生的變化并不感到奇怪,他也不打算去追尋這種變化的原因。新鮮的人血給他帶來數倍于常人的力氣、靈活和敏銳度,他的身體宛如一架冷酷而精密的儀器,向一個目標長驅直入。 圣彼得堡,柯薩科夫男爵的宅邸。 那個夜晚,柯薩科夫男爵在家舉行了盛大的宴會,慶祝小兒子別佳的滿月。據說男爵夫人這一胎懷得格外不易,兩人將愛子視為掌上明珠。 老遠就能聽見樂隊在宅子里喜氣洋洋的演奏,一輛輛雙駕馬車緩緩地駛入雕花鐵門,穿著華麗的女士們像一群群優雅的極樂鳥,挽著身邊紳士們的手臂,輕言曼語地在大宅中穿梭。 所以,當宅子突然起火時,主人和賓客始料未及。沒人知道究竟是哪里最先著的火,偌大的宅邸似乎一瞬間就變成了個熾熱的烤箱,所有的縫隙都在往外噴吐著火苗和滾滾濃煙。人們尖叫著,哭喊著,沒頭蒼蠅似地亂撞。 而煙霧中,阿列克謝在從容地殺戮。所有通往外界的出口都被他事先上了鎖,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想過放這所宅子里的任何一個人活命。 他在通往后院的走廊上找到了柯薩科夫男爵。男爵看見他的眼神如同見了鬼。他沒有給父親開口的機會,干凈利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 兄弟姐妹都被他殺了個干凈,一個不留。他們的尸身堆疊在一起,將繡著精美花紋的波斯地毯染成了猩紅色。 最終,他循著嬰兒的啼哭,在頂樓的臥室找到了男爵夫人。她抱著小兒子別佳,打開窗戶,將手臂伸出去,想給兒子一點新鮮的空氣。 他打開門。男爵夫人看著他滿手的鮮血,連滾帶爬地癱軟在他的腳邊。 “阿廖沙,求求你,把別佳帶走吧……你要什么都可以,怎么都可以……別佳才只有一個月啊……” 他靜靜地注視著腳下歇斯底里的女人,和那雙手中的襁褓。 “阿廖沙……救救別佳……上帝啊……讓你的靈魂得到安寧吧……” 他俯下身,輕聲問: “母親,你們的靈魂可曾得到過安寧嗎?” 阿列克謝走出宅子,嬰兒刺耳的哭聲在他的背后越來越遠。 幾天之后,阿列克謝在莫斯科的報紙上看到新聞:柯薩科夫男爵的古宅突發火災,男爵一家無人幸免。 他合上報紙。去歐洲的火車就要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