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虐)
35 她的林涼應該是什么。 是溫泉,是月光,是她苦難歲月里,難得的美好。 他救贖她,他擁抱她,他心疼她。 后來是她自己打碎了。 四面密封陰暗的圍墻堵住了她的方向,她哭過鬧過,最后無力的蜷縮在角落里,忍耐黑暗。直到十六歲,有面墻的縫隙里突然散來一束光,本是忍受黑暗的她,開始貪婪的追逐光明。 二十一年前,她還有個家。住在春望鎮希望村154號。 馬紅英是她的母親,結婚后一直懷不上,過了三年才生下宋輕輕,之后就患上了腦中風,四肢無力,常年只能癱在床上,她的父親宋根就在鎮子上搬東西賺錢,家里就他們三個,所以宋根不敢往遠了去打工,怕照顧不了馬紅英。 宋輕輕四歲前還不會說話,哭笑都會,也會咿呀幾句,就是說不出完整的字句。馬紅英和宋根沒啥文化,就沒大警覺,以為她就是學不會,等時間長了就好了,哪知是智力障礙的征兆。 家里的錢大多是供給馬紅英買藥,所以宋輕輕沒上過幼兒園,直到宋輕輕六歲,宋根才好說歹說的跟鎮子里的唯一一所學校的校長求情,讓她上了一年級。 就上了不到半個學期,班主任就老打電話說這孩子學習不好怎么教都教不會,起初宋根還覺得是宋輕輕貪玩不愛學習還說過她,讓她好好學習。 宋輕輕當然是努力的學習,可就是記不住,思維也變通不了,成績永遠墊底,便老在班里被人叫是傻子。 小孩子是天真的,卻也是惡毒的。 他們欺負宋輕輕懦弱,折斷她的橡皮,畫花她的本子,弄掉她新買的文具盒,還警告她不許告家長。 宋輕輕便在回家的路上偷偷抹淚,又怕人看見說她是愛哭鬼,只能躲在玉米田里掩著哭,哭完了便佯裝沒事的回家。 推開門就給馬紅英講她今天學了些什么。 “森林。大大的森林?!?/br> “是高高的森林。笨?!瘪R紅英笑著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宋輕輕也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好笨哦?!?/br> 馬紅英自知自己說錯話,一時后悔的抱著宋輕輕,“你不笨,是mama說錯話?!?/br> 沒了橡皮宋輕輕只好用手擦著錯處,擦得作業上亂七八糟的,還有口水的痕跡,改作業的老師一看就發火,在班上點名批評宋輕輕,底下的同學就捂著嘴笑她,后來又讓宋輕輕叫宋根來學校見家長。 宋輕輕不敢跟宋根說,膽怯不安的拖了兩天,直到那老師親自打電話讓宋根過來,解釋了一番,宋根才知道宋輕輕在班里被欺負的事。 于是大發雷霆的在班里逮出那幾個一直欺負她的孩子罵,宋根身材高大,又常年搬東西,身上都是肌rou,嚇得那幾個孩子哭得慘烈,像要殺了他們似的。老師也覺得影響不好,勸著宋根回去,又說都是些小孩子,你一個大人罵他們算怎么回事。 那些孩子見宋根發怒,都害怕的看著他。宋根打量了一圈班里的孩子,嘆了口氣,只好向老師請了半天的假,握著拳牽著宋輕輕的手回家了。 在路上他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發,又把她抱在懷里,溫聲柔情的說,“輕輕,以后再有人欺負你,你就跟爸爸說,讓爸爸打得他們屁股開花?!?/br> 宋輕輕一下就咯咯笑出聲來,摟著宋根的脖子,疑惑地問著,“屁股開花?什么花???” “喇叭花,把兩瓣打成八瓣?!?/br> 宋輕輕想了想喇叭花的形狀,雙手不由得的捂住自己的兩瓣屁股,害怕似的抖了抖,縮進宋根的懷里,撒嬌似的說,“爸爸好兇啊?!?/br> 宋根摟緊了她卻哈哈大笑起來。 的確沒有孩子欺負她了,卻也沒有孩子敢靠近她了。跳橡皮繩便從來沒有人邀她一起玩,明明聊得火熱,一看見她的靠近,大家便相互的瞟了一眼,默不作聲的離開。 雙人活動便從來就沒有過她的位置,她被孤立了。 因為大家都害怕她的爸爸,覺得她爸爸是惡人。 可她覺得她的爸爸明明是個英雄。 宋根從來不讓她碰火,可她就是好奇,趁著宋根上廁所便靠近灶火旁,卻被火燒著了頭發,火焰順著發尾迅速的爬上發頂,灼熱的燒疼讓她害怕的哭著,在地上不停地打滾,直到宋根看見了,倒了盆水給她滅了火。 后來她的頭發就被剃光了,自卑的戴著帽子上學,大夏天還戴帽子。好奇的大孩子在體育課上調皮的拿走她的遮擋物,一個滑溜溜的光頭便突兀的露了出來,cao場上的人一時哄笑著看她的光頭,像是看見了什么滑稽的怪物。那個大孩子便讓她跑著追回她的帽子,最后跑累了才覺得無趣的扔在地上,說她不男不女的丑死了。 她慢慢地撿起了帽子,抹了抹眼淚顫抖著手戴上,戴上的那一刻,她感覺像有無數的石頭壓在自己身上,重得她抬不起頭來,她再也不敢靠近火和灶了。 那時宋根看她情緒低落,便笑著安慰她,“你知道一休嗎?你看,聰明的孩子都是光頭的。你以后還會學到一個成語叫聰明絕頂,意思就是聰明到沒有頭發?!?/br> “輕輕,這是我知道的秘密哦。你不要告訴別人?!?/br> “真的嗎?”宋輕輕疑惑的看著宋根,之后還特意的跑去問老師說,“老師,是不是有一個成語叫聰明絕頂???” 得了老師肯定的回答,宋輕輕驕傲壞了,頓時覺得周圍人的頭發太多都比自己笨,又因為這是和爸爸的秘密,宋輕輕便藏在心里偷偷的驕傲著。 她覺得自己的爸爸才華橫溢,連這個都知道。 一個學期完后,宋輕輕的期末考試還是墊底,校方找了宋根,語氣委婉的跟他說,“宋輕輕這個孩子或許是得了什么病,你最好帶她去看看?!?/br> 宋根思索了很久,還是帶她去鎮上的小醫院看了看,醫生說是智力障礙,要吃藥,還要靠教育和培訓自己養活自己,條件好可以送到智力障礙學校讀書專門教育,可春望鎮都還沒有這種學校。 那天宋根沉默的帶著宋輕輕出了醫院門,卻沒回家,只靠在醫院背面的墻上,低著頭看著仰著頭正看著他的宋輕輕。 他說,“你想吃什么?” “奶糖?!彼χ吨聘C,抱著宋根的大腿便期盼的望著他。 宋輕輕只嘗過一次奶糖,是過年的嬸嬸給的,吃過之后只覺得什么都是奶糖味了,白米飯是奶糖味,小青菜是奶糖味,雞蛋也是奶糖味,含在嘴里都會想念這個味道。 “貪吃鬼?!彼胃χ瘟斯嗡谋亲?,便牽著她的手去了附近的商店。 那天晚上宋輕輕抱著一袋子的奶糖回家,幸福得直抱著宋根的手臂夸他是個好爸爸。 “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塊寶…”她還像模像樣的改了歌詞 宋根當晚收拾了行李,馬紅英疑惑地問他干啥去,他揉了揉眼才告訴她。 前幾天有個朋友李四剛邀他一起去外面挖礦賺錢,他念著馬紅英才沒同意,這下查出了宋輕輕也得了病,他想了很久,準備拜托鎮里一個熟悉的婆婆照顧馬紅英和宋輕輕的日常生活,跟著李四剛去外面,等過了年就拿錢回來,給宋輕輕和馬紅英治病。 “現在就去嗎?”馬紅英自責的抹著眼淚,覺得是自己拖累了宋根。 “嗯。今晚的火車,要早點報道?!?/br> “那你還是跟輕輕說一聲,你要是明天不見了,她肯定鬧著不去上學的?!瘪R紅英躺在床上,病痛折磨得她骨瘦如柴。 “好?!彼胃c了點頭。 宋根騙她說要給她買更多的奶糖,讓宋輕輕等著他。宋輕輕以為宋根只是出去一會兒,心里只顧著奶糖了,連忙點著頭應著。 她看著宋根的背影在月光下漸行漸遠,她突然有點慌,忙大聲朝背著行李正在向前走得宋根喊道?!鞍职帜阋禳c回來??!” 宋根回頭揮了揮手,也朝她喊著,“那你在家里要乖乖聽話??!” “我一定乖乖聽話的!”宋輕輕大聲用力的回他。 那晚宋根的背影偉岸得像是一座山般,只是月光卻像鹽一樣灑在條路上。 這是宋輕輕最后一次見她的爸爸。 宋根的確在外面賺了錢,每個月會給馬紅英打電話,會轉銀行寄錢回家,會打聽宋輕輕在學校的情況,馬紅英便笑著跟他說,宋輕輕還在因為你騙她不想和你說話呢。 后來宋輕輕后悔死了自己因為耍脾氣沒能接著宋根的電話。 宋根一個月后死于煤礦塌方的意外。 被煤土活活埋死的時候,李四剛正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望著,他本可以救他的,可是他突然想到礦上死了人會發一筆不菲的撫恤金,而他欠著一大筆賭債正愁找不到錢還,于是他呆呆的望著,身子僵硬。 黑色的土埋進他的眼睛,埋進他的鼻孔里,宋根絕望的看著李四剛,也明白他不愿以身冒險去救他的想法,只是想到他臥病在床的妻子和乖巧的宋輕輕,又奮力的攀爬著,手指在石塊上磨出了血,臉上全是黑色的沙和紅色的血。 一次又一次摔倒后,他只能用盡了力氣朝外面說道。 “李四剛!我枕頭里藏著三千塊錢!麻煩你幫我寄回家!” 沙土最后埋掉了他的聲音和不甘。 李四剛沒有把那三千塊寄回家,他拿了上面發給宋根的撫恤金,謊稱幫他帶回家,實際上卻拿著這筆錢和那三千塊再也沒有回到春望鎮。 馬紅英還在等宋根的電話。 宋輕輕也每天放學就在院子門口蹲著,看著那條他離開的小路,含著奶糖,等著宋根回家。 人不怕窮,就怕苦啊。 宋根已經很久沒給她打電話了。每個月的十五號宋根都會給她打一個,那時候長途漫游貴,一個月只能打一次,可宋根已經兩個月沒打電話了,打過去也是沒人接。 馬紅英便總能夢見宋根跟她說救他,還時不時的夢見宋根埋在土里窒息而亡的場面,嚇得她從噩夢里驚醒。 沒有錢,婆婆也不愿來照顧她們母女了,便走了。馬紅英只好自己下床,忍著頭痛給宋輕輕做飯穿衣。她預感宋根已經發生了不測,悲傷欲絕的心境下加重了病癥,沒有辦法,只好給在A市城里的jiejie馬春艷打個電話,求她收養宋輕輕。 馬春艷立馬回絕了,她自己養著個兒子,還要養一個傻子,這種劃不來的事她吃飽了撐的攬著。 馬紅英又求她,“艷子,我感覺我快不行了,你把輕輕養著,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家的地和房子賣了,就當輕輕的贍養費好不好。你把養她到十八歲,你就把她嫁出去,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br> 馬春艷還是回絕了,嫌麻煩,還讓她別再打電話來了。 馬紅英無奈的在夜里哭,有時便壓不住聲,便引來小床上宋輕輕的疑惑,宋輕輕問她怎么了,馬紅英看著乖巧的女兒,只好偷偷的抹淚,跟她說,“沒事,mama就是想爸爸了?!?/br> “爸爸那個壞蛋!”宋輕輕噘著嘴,“mama。我們不要想他?!?/br> “嗯。不想,我們都不想。爸爸還在外面活著呢。等他回來我們兩狠狠揍他?!瘪R紅英揮了揮拳頭。 “他說只去一小會兒的。他騙我!”宋輕輕說著說著,鬧脾氣的捂在被子里不說話了。 過年宋根還是沒有回來,馬紅英買了二兩rou,她聞不得油煙,只好煮著rou,切成薄片蘸著醬油吃,便看著別人放的煙花笑著過了這個年。 過了年她讓宋輕輕叫徐叔叔來家里,馬紅英想在他那買個不上漆的木棺材,越小越好,只要少花點錢。 馬紅英還想向鎮里人借點錢付宋輕輕的學費, 可別人一看她家的家境都不愿借給她,怕有去無回,馬紅英只好強撐著身子去給別人做針線活,去攢宋輕輕的學費。 馬紅英死的時候是靜悄悄的,晚上起身喝水時腦中風發作了四肢麻木摔在床角上死了,掙扎那會兒她流著不甘的淚水,不甘的想著她要是走了宋輕輕可怎么活啊,誰來照顧她啊。 “輕…輕…” 她最后偏頭看向了宋輕輕的床,淚水流滿了全是灰塵的地上。 馬紅英死的那會兒宋輕輕還迷糊的夢見奶糖呢。醒來的時候便揉搓著眼睛,腦袋暈乎的叫了聲mama。 看見馬紅英的尸體她連忙害怕的大喊著mama,從屋內跑到院外便想去找馬紅英的身影,因為她認不出躺在地上的是什么東西。 早上馬紅英的尸體上已經飛滿了蒼蠅,眼里,耳里,鼻孔里,嘴里都是。黑壓壓的一片像是黑色的頭紗般蒙住了她的臉。身上都是蒼蠅飛來飛去的痕跡,還發出一點尸臭味。 附近的人是被宋輕輕的喊聲引來的,宋輕輕看見他們出來就忙問他,“你看見我mama了嗎?” 又一個人出來了,她忙問,“你看見我mama了嗎?” 所有人都搖頭。有的人便反問她,“你不知道你mama去哪了?她不是平時不出門的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彼屋p輕揉著眼睛,帶著哭聲,“我醒來便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上面好多蒼蠅。我就想找mama。你們看見我mama了嗎?” 那些人才覺得不對勁,哪有家里都是蒼蠅的,便忙帶著宋輕輕回家。 后來是鎮里的人看她可憐幫她mama收了尸,裝在徐叔剛做好的木棺材里,上面還冒著木頭味。 宋輕輕看著那些人是怎么趕走那些蒼蠅的,又是怎么指指點點說她話的,最后是大人們怎么把她mama裝進棺材埋在土里的。 她那時還不懂死的意義,只是覺得奇怪,好好的床不睡,mama為什么要睡在那個木箱子里。 當晚她就去埋她mama的那片地里用手敲著地,又用耳朵貼著土聽里面的聲響,盼著馬紅英從地里鉆出來。 又用腳跺了跺,想吵醒她,她肚子餓了,想吃飯了。 馬春艷是得知馬紅英死后第二天來的,不為別的,就是貪圖馬紅英的遺產,她的房子還有田地。她迅速的的搜刮了她家里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還有房契和地契,就揚長而去。 宋輕輕攔住她,看著搬家車里的電視機,說?!皨饗?,你不能帶走它。mama還要看呢?!?/br> 一個小孩子能做什么,馬春艷立刻推開她的身子,“你媽都死了還看什么電視?” 宋輕輕立馬揪住她的衣服?!拔襪ama沒死,她只是睡在地里。她一會兒就會醒的?!?/br> “睡在地里就是死了!你媽不會再醒來了!”馬春艷被她弄煩了,用了勁把她推在地上,再不回頭,便喚著司機師傅開車回城。 她準備把這些地契和房契賣了,好好撈一筆錢。 宋輕輕才知道她mama是死了,不是睡了,坐在地上便開始大哭嚎叫,頓時引來周圍人的觀看。 有宋根以前的朋友看馬春艷坐著的車上全是宋輕輕家的東西,再一看宋輕輕在哭,立馬拉著還未進車的馬春艷的頭發摔在地上,破口大罵。 “你還是不是人???!那孩子家里剛死了人,無依無靠的。你個做嬸嬸的就來這里趁火打劫!你心腸怎么這么歹毒!” 馬春艷自知理虧,再加上人多不敢反抗,只扭著身子打整著頭發,“那我還!還她總行了吧!” 那人一時眼見的看見她兜里的房契,立馬從她身上扯出來,一面又罵她?!澳氵€把這些都拿走了!你是準備讓這孩子無家可歸嗎?!你個賤人!” 馬春艷舍不得這個房契和地契,只好咬了牙回他,“你說什么呢?!我是準備養宋輕輕才拿這些的!我妹當時就這么跟我說的,讓我養她到十八歲,這些就都給我了!還來!” “真的?”那人不信,便扭著她進了派出所,讓春望鎮的警察當個見證人。 于是馬春艷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宋輕輕回了A市,上車時宋輕輕還不肯,鬧著坐在地上就是不走,馬春艷只好騙她說宋根在A市等她,宋輕輕才歡喜的眨著眼去了。 “嬸嬸,爸爸過得怎么樣?” “過得不錯?!瘪R春艷敷衍的回她。 三三:邊寫邊哭哈哈。請大家一定不要嘲笑和捉弄身邊有缺陷的同學或孩子。 這個世界已經對他們很不公平了,我們要溫柔的對待他們。 本來還想寫輕輕沒有房子只能睡在田里,后來一想這太慘了,所以改了。 五千字,相當于三章吧。我就不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