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44】 有一次,忘了因為什么事,去了南方一個小鎮。 黃昏時分,車從集市駛出,飛馳在剛修平的路上,田野從兩邊迅速退去。 那時在祝家不到一年,拜慘痛的訓練記憶所賜,在祝秋亭面前,她選擇盡量縮小存在感。 分坐后座兩端,紀翹冷不丁的聽見他問,從紅房子開始那段路,有多少電線桿? 紀翹努力回想,在兩個數字間躊躇,最后還是答錯了。 他讓司機倒回,重數一遍,有誤差,在十以內。 那天她自己走回了鎮上。 細節是一切。 決定成敗,生死,決定了緊要關頭,能不能尋出一條生路。 昏暗房間里,只開了盞臺燈,紀翹窩在懶人沙發椅里,癱著,在腦子里翻過許多畫面,默片似得。 那人的身影也就不斷出現。 跟原來不同的是,祝秋亭不再允許她跟著,像以前一樣,至少還有點用武之地。紀翹偶爾去陽臺,都能察覺到鏡頭,好在穿了內衣。 紀翹有種真在當金絲雀的不真實感。 整間屋子都被寂靜籠罩著,這三天他基本在外面辦事,蘇校和林域占滿了他大部分時間,他們一句話都沒說過。 紀翹才發現,人在與不在的寂靜與寂靜,都有天差地別。 手里輕晃著那條吊墜,紀翹凝視到眼睛都酸了,才抬腕看了眼表。 下午四點半。 他應該正在望江閣,跟徐懷意他們談收購科盛的事。 紀翹把吊墜放回盒子,收進柜子,決定去把地板拖上第五遍。 望江閣。 各項條款塵埃落定后,有眼色的人及時離了場,只剩下兩邊的主心骨。 助理訂的是景觀位,徐懷意無心看風景,低頭抿了口酒:“??偂罱苊??我看你臉色不太好?!?/br> 祝秋亭笑了笑:“有嗎?” 徐懷意也笑了:“可能是原來太好了,給我一種,不管別人怎么變,你總不會變的錯覺?!?/br> 祝秋亭無聲轉了轉茶杯,笑意維持不變:“休息少了,就會這樣,以我為戒?!?/br> 徐懷意沉默片刻,在對方開口說離開前,率先搶住了話頭,和平時有些不一樣,花費了很大力氣,才問出了口。 “有沒有一點可能,會有以后?” 祝秋亭輕挑眉,唇邊笑意一淡:“徐總,我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心思重,想得多,彼此會少很多麻煩,但僅限于公事。如果愛人也是這樣,人會很累。對了,你看新聞嗎?” 徐懷意笑里摻了點苦澀無奈:“有關紀小姐嗎的?你知道嗎,我做過娛樂業,在媒體那兒也算有些朋友,知道哪些是真……” 祝秋亭輕聲截斷:“是真的?!?/br> 華麗的燈飾下,男人的臉色已經完完全全冷了下來。 那句話已經盤旋糾纏了他三天—— 比起他,我跟你更不可能。 好容易淡忘了幾個小時,徐懷意幾句話又令他記起。 一直到離開餐廳,他們之間都只有沉默。 祝秋亭依然紳士,為她拉開椅子,走在她身后兩步。徐懷意不著痕跡地側頭,燈光照得很清晰,男人神色分明已帶幾分淡漠。 出了大門后,他卻忽然與她擦肩而過,不發一言、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徐懷意有些怔然,這不是他風格。 她朝祝秋亭的方向望了一眼,便意識到了原因。 不遠處,有個靠著機車的女人,正抱著機車頭盔,盯著路燈的影子發呆。 過路有許多人在看她。因為只是站在那里,就非常吸睛。 她好像意識到,又好像沒有。在她身上只有兩種顏色,黑與白。米白修身毛衣,黑色飛行員外套,純黑牛仔下一雙長腿勻稱筆直,蹬了雙長度刁鉆的騎士靴。 徐懷意定定望著他背影,祝秋亭走過去站定,紀翹回過神,抬頭,跟他說了什么,下一秒男人神色微微一變,一把拽過她拉走了。 動作有點粗暴,她懷里的頭盔都沒抱穩,差點掉了。 很快,他們消失在徐懷意的視線中。 徐懷意站在原地很久。 方才他話里話外,都在說感情上無意選聰明,心思太重的。 可現在他選的這個,只消掃一眼,就知道是腦筋心思多活泛的聰明人。 不是不喜歡聰明人,是不喜歡她以外的聰明人。 紀翹不覺得她有多聰明,愛算計是真的。 錢要算,人要算,唯獨不算未來。 她話不多,出口前都會斟酌。 只有今晚,祝秋亭問她在這兒干嘛,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卻脫口而出。 我在等你。 明明只是出來遛彎兜風,不知不覺就開過隧道,到了這兒。 短暫的死寂后,祝秋亭火了。 他表現得不太明顯,但氣壓低到想忽視也不能。 祝秋亭把她拉到停車場,塞進副駕駛,人都沒繞到主駕駛座上,就站在原地,修長的手扶著車門,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說了這幾天以來第二句話,幾乎是從齒間擠出來的。 “紀翹,你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看著他。 紀翹眼睛形狀生得勾人,平時有多生動鮮艷,就有多認真專注。 “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了?!?/br> 紀翹從褲兜里摸出根煙咬著,火光從她指間飛快一閃,在昏暗中照亮彼此一瞬。 “我們試試吧?!?/br> “雖然我沒提過,不過,你還欠我挺多的?!?/br> 她拉過他右手,解開袖口,往上推了推,冰涼指腹觸到刺青下的疤。 “你讓我去告你?!?/br> 紀翹停住話頭,撣撣煙灰,長腿落在地上,用腳尖碾開,音低了幾分:“這個不太可能。但其他的,我想試試?!?/br> 祝秋亭:“試什么?!?/br> 男人聲線有些暗啞,大半張面孔潛藏在陰影中。 不過紀翹也沒在看他,她望著別處,撓了把頭發:“也沒別的,就是想體會一下,被人偶爾掛念著,是什么感覺?!?/br> 紀翹用手撐著臉頰,自嘲地輕笑了下:“他離開以后,我就忘了?!?/br> 這些年,紀翹從他那里學了太多,手、眼、腦子都快。 在BlueHouse那晚,在他進來之前,把最底下照片滑出來看過。 里面有三張風景照,還有一張莫名其妙的照片。 但紀翹認識。床單花色她熟悉,手臂是看不出什么,不過無名指的指甲劈了,是那時候抓他背抓的,這個她也記得。 祝秋亭教過她,能等到萬無一失,就等。 命中目標最準的人,是最能熬的。 這是紀翹的天賦。 可如果,那意味著命運劈頭蓋臉扔進手里的武器,用來對抗這cao蛋的命運。 那她的天賦,可能還有祝秋亭。 為他,聲色諸境里,與神有所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