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阿歡
短行歌 作者:rou色屋 阿歡 平昌公主嫁來賀公府時,檀檀還是個女娃娃的年紀,傻里傻氣的,鸚鵡學舌的音調都能讓她笑半天。平昌公主常懷疑,她究竟 懂不懂亡國奴是什么。 她課業不好,背不好論語,她的母親就會用戒尺打她手心。于是平昌公主常常見到她纏著賀公府的小公子,讓他盯自己背《論 語》。 她觀察了檀檀很久。 不論是她被母親責罰了,還是被府里的下人欺負,都是笑嘻嘻的模樣。 她們真正交會的那天,平昌公主剛與賀時渡吵了一架,賀時渡出身貴胄,又有赫赫戰功,所有的事都順遂他心,所有人都順遂 他意,他自然瞧不起她這個宮里送來的公主。那日他說了許多諷刺的話,平昌公主被氣哭了,她想要回宮去,卻又心里清楚, 若見她回宮,父皇肯定會責罵她不懂事。她沒有去處。 她躲在小花園,一整天沒人來找她,到了傍晚時饑腸轆轆,卻又拉不下臉回去。 假山后冒出一個小腦袋,兩個羊角辮一晃一晃,好奇的大眼睛打量著自己:“你在這里呆了一天了,不餓嗎?”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回去呀?!?/br> 她原以為不過是個傻兮兮的小姑娘,沒想到被她一語中的。 “你送我去我娘那里吧,這樣,別人就不會覺得是你躲起來了?!?/br> 平昌公主也不是不同變通之人,只是每當想起自己還要一個小丫頭搭臺階下,懊惱的同時還對她另眼相看。 自那以后,平昌公主就接替了時復盯她背《論語》的任務。 她不僅僅盯她背論語,還教她詩文,教她樂律。 檀檀,是她看著長大的女孩兒??v是她接近檀檀目的不純粹,可人與人之間,哪有無暇的情感呢 平昌公主得見賀時渡,已經過了傍晚。拜過堂的夫妻,還不如陌生人親近。平昌公主一開始就不喜歡他身上的驕縱勁,這些年 增添的,只有絕望。 “大司馬,我是為父皇來說情的?!?/br> 三年夫妻,情分著實無幾。平昌公主硬著頭皮來求他,只為了打發宮里頭的人,對上賀時渡這樣的笑里藏刀,她心里已經升起 幾分惱怒了。 “我替太子的魯莽給你道歉?!?/br> 賀時渡抻了抻腰身,哂笑起來:“太子何罪之有呢?” “太子經驗尚淺,哪能擔得起鄴城宿衛之責?大司馬還是快些回朝,我會說服太子放棄執著此事的?!?/br> “誰的經驗不是歷練出來的,依我看,此事你就放任太子去做,陛下身體抱恙,太子也該獨當一面了?!?/br> 平昌公主不禁毛骨悚然,他的威脅、諷刺,就只差用最直接的語言表露出來。 賀時渡從不給別人迂回的余地。 平昌公主知道自己無法勸賀時渡去上朝,宮里人對她又會多以抱怨,她索性一病不起,但凡宮里來的人,或者傳的旨,一律不 聞不問。 檀檀牽掛平昌公主的病情,于是趁賀時渡外出時求時復帶自己去見平昌公主。小半月時間,平昌公主瘦成了一副枯柴,檀檀心 疼道:“你的父親和弟弟只是利用你,你為什么還要幫他們?” 平昌公主面容展露一絲苦笑:“若你是我,會有別的選擇嗎?” 檀檀靜默了。 平昌公主只是沒有別的選擇。 “人怎么都活得這樣累呢許多事明明不想做,又不得不做?!?/br> “檀檀不想做什么?”平昌公主打趣道,“阿瑾聽南池的丫鬟說,你與大司馬夜夜春宵,既然是夜夜,你也有歡喜的吧?!?/br> 檀檀惱羞成怒:“你知道的,我并不愿意!” “那夜我在南池外面可都看見了?!?/br> “他是你丈夫?!?/br> “我不認可,他就不是我丈夫?!?/br> 檀檀說不過平昌公主,她一時只想與平昌公主爭個高低,索性也口不擇言:“那你這輩子也不會有其他丈夫了?!?/br> 檀檀一著急,就像炸毛的貓。 平昌公主氣定神閑地喝了口去藥味的蜜糖水,“那你呢?怕是天底下除了你自己,還有你死去的爹娘,誰都知道燕國的公主是 秦國大司馬豢養的金絲雀,殺他?依你這點本事,還是想想怎么在他玩厭了你處理掉你之后,保護好自己這條小命?!?/br> 檀檀與平昌公主不歡而散,回到南池沒有任何興致。若只是尋常的拌嘴倒也罷,可平昌公主的話,句句都是為她量身定制的刀 子,她心口插著這么多把刀,還能有什么興致呢? 賀時渡讓她背的棋譜她一個字也背不進去,他外出回來后檢查,檀檀咬著唇,一雙眼寫滿了倔強。 “你又不是我的先生,我為什么要背?” 檀檀和平昌公主吵架的事并不是私密,賀時渡一回來就從時復那里得知了。他們誰都不會當檀檀是一只溫順沒脾氣的小白兔, 恰恰相反,她是那么容易發脾氣。 他攬住檀檀的腰,讓她坐入懷中,“這么不聽話的東西,我要怎么教訓你呢?” 他的手沿著檀檀裙擺的縫隙伸了進去,刀槍劍戟磨礪過的粗糲指紋寸寸撫過檀檀大腿上的肌膚,最后落在花戶外層綿軟一瓣 上。 檀檀阻止住他的手:“我不想?!?/br> “何時由你做主了?” 他雖如此說,但見今日的檀檀尤其可愛, 手便退了出來,勾起的食指順帶刮了把檀檀的鼻尖,“你這不省心的玩意兒,教你 下棋不會,教你殺人也不會,就單單這副身子動人些,還不叫弄?!?/br> 檀檀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平昌公主如一灘死水的眼光。 她一點都不像活在這世上的人,檀檀留在這深宅里,好歹還有個目標,而平昌公主這輩子已經不會再有其它企盼了。 “我若能下棋贏你,你就會答應我一件事嗎?” “嗯哼?!彼p輕一哼,若不是與檀檀下過一盤棋,他還不至于如此輕敵。 檀檀卻對自己很有信心,她不是學不會,只是不愿意去背棋譜。 “你是大司馬,不能說話不算數的?!?/br> 賀時渡瞇眼笑了,他這個大司馬最喜歡的就是出爾反爾。他敲了一把檀檀的額頭,言之鑿鑿:“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能騙你 這小女子不成?” 檀檀見他篤信的樣子,決心更堅定了。 賀時渡出門五日,正好給了她背棋譜的空檔,檀檀留在南池,欲勤學苦練,活學活用,只是整個南池沒有會下棋的下人,她苦 于無人陪她,這時阿歡阿愉姐妹中有一人卻自告奮勇來陪她下棋。 阿歡阿愉樣貌很相似,衣著也永遠相同,就像彼此互為影子。檀檀并未近處打量過她們,所以分不清楚來的人是阿歡還是阿 愉。 阿歡很耐心地跟她解釋:“我是阿歡,姑娘若見到我和阿愉,總是走在前面的便是我?!?/br> 阿歡陪檀檀學了一天棋藝,檀檀即便清楚她來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單純,卻也心懷感激。她見阿歡待自己甚親切,于是便敞開心 懷,將自己的問題一股腦兜了出來:“那你與阿愉是雙生姐妹嗎?” 阿歡一愣,賣藝人之間哪有真正的親眷關系呢?隨即她彎眉笑道:“自然不是的,大家都是無家之人湊在一塊,自己認了兄弟 姐妹。我與阿愉年紀相當,只是比她略長了幾月,就當她jiejie了?!?/br> 見檀檀一臉仔細地聽著,阿歡又有了傾訴的欲望,她接著道:“其實我和阿愉長得并不像,只是臉型相似,姑娘若近看,會發 現我是丹鳳眼,而阿愉是一雙杏仁眼,她嘴唇豐厚,我嘴唇略薄,沒有絲毫像姐妹的地方?!?/br> 檀檀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等下次有了機會,我可得好好觀察一下了?!?/br> 關于檀檀,阿歡卻沒什么想要問的。她的一切都幾乎是透明的,養在秦國大司馬身邊的燕國小公主,看到她一生的開頭,就能 猜到結尾了。 亡國公主,在文獻記載中大致就兩種結局,一是依附權貴,郁郁茍活,而是紅顏薄命,至于死法就各異了。 不論是死還是生,刻在她們生命中的最清晰的那個字是相同的——辱。 世上女人誰不受辱?可沒法子呀,除了極少數有超群心智的,剩下大多數都是君權、父權、夫權下的菟絲草,在這個只論門第 與武功的世代,沒有女子能成全自己的。 阿歡明白這一點,平昌公主明白這一點,檀檀明白這一點賀公府上每個女人都明白這一點,或說世上的女子都會或早或晚明 白這一點。 幾日趁賀時渡不在,檀檀都會去找阿歡下棋,只是怕阿歡不愿陪她,檀檀便每次都會狀作無意地透漏給她一些賀時渡的生活習 慣。 她是粗心大意的人,不會去特地留意另外一個人的習慣,可兩個人相處久了,有些事會在不知不覺中滲入自己的生活里。 譬如賀時渡有早起的習慣,可若是他頭一日晚上飲酒了,便會放縱睡到日上三竿時。 譬如他可以用左手寫得一筆好字,射箭也是百發百中,就算扔紙團,也每次都正中目標。 就連他歡好時的習性檀檀都記得,譬如他通常弄多少下時會開始喘息,譬如他在換好后沐浴時,不喜歡下人伺候。 檀檀不用把話說得很明白,只是列舉一些很小的細節,阿歡就能明白。 所有有著同一個目標的人,都是心照不宣的。 檀檀只希望她能盡可能幫助阿歡,這樣的話,就算她未能成功,也不必舍身成仁。 時復先于兄長一日回府,聽過了檀檀和阿歡這幾日一同下棋的消息,他立馬去南池揪出檀檀。 檀檀正在看棋譜,見到時復嚴肅著臉,比他兄長還可怕,她膽怯地合上書,強行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一點:“時復,你怎么來找 我了?” 她天生不會騙人,不會掩藏心事。 “阿歡是什么人?官窯里出來的下九流貨色,你也與她來往,真不怕辱沒了你燕國公主的聲譽?!?/br> “我被逐出賀公府的那一年,與許多貧民都有往來,而且當初你也不曾在意過我是戰敗國的俘虜?!?/br> 她因為有底氣,漸漸沒那么膽怯了。 “但凡是和宮里有關的人,都心懷鬼胎,檀檀,你若想安穩留在賀公府就離他們遠一些?!睍r復對她到底還是有情義在,說罷 又補充了句:“至少在你達成目的之前?!?/br> “可是我也有鬼胎時復,我要殺你哥哥。只是他們的鬼胎被他們想辦法掩藏,我卻沒有掩藏,不論有沒有藏好,你們都知道 的,不是嗎?” 時復也不想和這榆木疙瘩計較了,便直接丟下一句話,“阿歡是宮里找來的殺手,這事我沒法替你瞞著兄長,能給你提前提個 醒兒,也是仁至義盡?!?/br> 時復與他的兄長很不相同。 時復是嘴硬心軟,面冷心熱,而賀時渡,則是春風笑面,綿里藏刀。 所以時復無論怎么斥責她,檀檀都是開心的,而賀時渡怎么笑,笑得多動人,她都會怕。 檀檀等著更聲,終于等到了賀時渡回南池。 然而她滿懷心思迎接到的,并不是那個時刻得意自在的美郎君,而是一頭被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