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
天是亮的,云薄,陽光毫無遮擋大肆張揚,越亮越燥,燥得樹杈間的夏蟬長鳴不歇。 聽了會兒蟲聲,才吸著猩紅西瓜汁轉回臥室。 臥室立地吊床晃蕩,女孩幾口洗完西瓜汁,生怕滴落米黃坐墊,染上小塊紅暈,引得母親大呼小叫。 不料,母親的聲音如有所感,隔著門傳來, “清檸,過來一下?!?/br> 她合上剛翻開的書,隨手扔在吊床中,赤腳踩著地板去客廳。 寧夫人一眼落在女兒腳上,輕斥道,“又不穿鞋,涼了身子以后有你受的!” 寧清檸嘻嘻笑,“我急著來見你嘛?!?/br> “貪涼還拿我當擋箭牌?!睂幏蛉藷o奈,拍著沙發讓她坐自己身側,“上次在卓家,和卓三少有說什么不得體的話嗎?” 她莫名其妙,不知為何得此一問。 擰著秀氣眉頭,看著母親苦苦思索,半晌,不語。 寧夫人好笑,輕揩去寧清檸額頭幾根碎發,頗為滿意自家小孩這姣好樣貌。眉眼靈動帶俏,小尖鼻傲氣又清秀,天生紅唇,精細得如同雪間紅梅。白得晃眼,紅得打眼。 寧夫人道,“那日從卓家離開,不多時卓府四爺就來了電話,說三少爺對你另眼相看,想邀你去卓府做客?!?/br> 寧清檸一臉怔愣,微張唇,不知該怎么接。 幸好,寧夫人兀自說著,“我還以為你冒犯了人家矜貴三少,但轉眼一想,雖然你在家頑皮懶散,但對外還是很懂事,也就信了那句‘另眼相看’?!?/br> 寧清檸暗自吐舌,不知這話算夸算貶,又聽母親說,“你要是不愿去,我就替你拒絕了,你要閑來無事,去認識些新朋友也無礙?!?/br> 她是真的細細斟酌了一番,出于搞好兩家關系的意圖,也為了自己那點小心思,她輕輕點頭,恍若不在意應道,“去吧,反正我無事,閑得慌?!?/br> 寧夫人點頭,來此地之前聽了不少關于卓家的風評,大多是百年世家,家風醇厚,矜貴有余卻不驕不躁,遵古訓而又省時度勢,在國內門戶大開之際,鼓勵卓氏門人踏出家門遠渡重洋,廣納西方之眾長,這也是卓家多年以來屹立不倒,愈加昌盛的原因之一。 而又一原因,便是卓氏子孫一代更甚一代,如今年輕的一代尤以卓三少為佼佼者,留學歸來,年僅二十三四,卻已能在府上獨當一面。寧夫人藏著私心,希望小女兒不但得三少另眼相看,還能受他庇蔭,如此,以后無論寧家如何,寧清檸卻是高枕無憂了。當然,這想得太遠,也太極端。若是清檸能從三少身上學來一兩分沉穩、處事不驚的性格,她便已然滿足。 寧清檸沒想這么多,此刻她滿腦裝著,該穿什么衣服。 那天,卓四叔果真派人來尋她,而她,已被迫灌下滿滿一杯苦丁,連帶著和氣定神閑,嘴角含笑的男人道別時,一張臉都是擰巴成一團。 他笑得更大了些,徐徐道,“今日你穿玫瑰裙,我請你喝苦丁,下次你若穿繡有竹葉青的裙子,我請你吃花茶,可行?” 她純屬慣性點頭,不曾想,下次來得這樣快。 車子停在路邊,黑亮車身,反射著烈日灼陽,如同它所隸屬的家族,耀眼奪目,本質倒低調穩重。 司機下來開門,寧夫人還舍不得放開女兒,“玩幾天就回來,不好在別人家多待?!?/br> 她點頭,對即將到來的陌生處境而心生惶恐,不是沒有離開過父母,但離家居外,好像還真是第一回。 司機靜候,不催一聲,直至寧夫人自覺不過意,才松開了手,朝司機微微頷首,“麻煩了?!?/br> “夫人客氣?!?/br> 車門被關上,寧清檸按下車窗,她招手道別時,車也開始啟動。 一轉回身,才驚覺,車里還坐著第三人。 他勾唇,笑得甚是溫和,“又見面了?!?/br> 便是這一笑,讓她放松警惕,一度深信此人品性高風亮節,就算不是這樣,也定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她訝然,一時未回應。 車內空調制著冷氣,未聞聲響,但見指尖寒意陣陣,微微一抖。 寧清檸覺得她是幸運的,這樣一個卓爾不凡的人物,讓她遇到了,又一而再親近相處。 她免不了矜持,道,“三少好?!?/br> 禮貌為禮客時萬宗之宗,這是她目睹多次人情場面總結出來的。 卓三少好笑不已,“誰教你的?” 寧清檸說:“沒人教,我自己想的,他們都稱你‘三少’啊?!?/br>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彼肯蜍囈魏蟊?,換了個舒適坐姿,“寧清檸,我姓卓名岸歇?!?/br> “???” 他撫過眉骨,道,“你我差不了幾歲,可直喚我名?!?/br> “可……以后被別人聽到了,會說我不懂禮貌,母親也會責罵我?!?/br> 這小女孩,真是該通透不通透。他無奈,帶了點威脅,“你繼續‘三少’,是嫌我年紀大你太多,不合適同你互道姓名?” “我不是這個意思?!睂幥鍣幱悬c急,剛想說他同自己哥哥一般大小,電光石火間一轉念,“我可以叫你三哥嗎?卓三哥?”她問得小心翼翼,實在覺得有點套近乎的嫌疑。 “你可真聰明?!弊堪缎怂谎?,語焉不明,算是接受了。 一路上,寧清檸清楚察覺他態度發生轉變,不同初見的妥善招待,事事詢問再三,更像和同齡人在交流,將她擺之一個對等的位置。 這樣的尊重和認同,剛剛年滿十八的寧清檸無比受用。 車停在后院,甫一停,就有家仆上前撐傘安置行李。 卓岸歇跟在她身后下車,接過仆人的傘,吩咐旁人,“寧小姐的隨身衣物放置東院三屋?!?/br> 他撐傘,遮住夏日鼎盛陽光,傘面在寧清檸身上落下一道陰蔽。白如梔的皮膚像雨后新葉,微微吐露清爽氣息。 “家里除了那天你見到的四叔,沒有其余長輩,你不必去問候。小廳這會兒正好有一群人,同你一般大小,你認識下也挺好?!?/br> 寧清檸側頭問他,“那你呢?” “我自然和你一道,你是我的客人?!彼ρ?。 寧清檸低頭看腳尖前的路,心旌搖曳,像落下萬千煙雨,朦朦朧朧,又覺得無比歡喜。 小廳熱鬧,老遠就能聽到喧嘩聲。 他們一道踏門而入,屋內人一個接一個注意到,腦袋也紛紛轉來。 有人率先出聲,喚了卓岸歇,“三少,你來得晚啊?!?/br> 好奇寧清檸的人也不少,白T五分休閑褲的男人湊近,朝卓岸歇擠眉,“這小meimei眼生得很吶?!?/br> 卓岸歇搭上寧清檸單薄平肩,帶著她往前走。 桌上開了麻將局,四個人噼里啪啦搓,幾人圍觀牌局,一圍觀者拍拍其中某一打麻將的男人,“卓三帶來了個小姑娘來?!?/br> 男人叼了根煙,聞聲,掐了煙,去看。 他“嘿”了聲,痞笑道,“讓你上桌你不來,原來是去外面拐小姑娘,也不嫌熱得慌?!?/br> 卓岸歇低嗤一聲,道,“你那一手牌技,也敢上桌,真是勇氣可嘉?!?/br> 許奕錚不搭理他,目光投向寧清檸,挑眉,很是自來熟問:“你會打嗎?” 寧清檸搖頭。她心跳有一點兒快,大概是因為肩上那只手,不屬于自己的溫度,緊緊貼附于她頸后。男人手臂紋理清晰,溫熱觸感傳遞給脖頸處神經,這樣陌生,這樣親密。 “不會沒關系,讓我們三少教教就會了?!北臼钦浀脑?,說話人非要一臉深意,語氣婉轉而莫測得說。 卓岸歇抓了一把花生米,盡數朝他扔去,“有點正形吧你,朋友家的小孩。寧清檸?!?/br> 被點名的人彎起嘴角笑了笑。 卓岸歇點著附近幾人一一介紹過去,“許奕錚,劉之祠,耽燃……” 她認真聽著,疑惑得皺皺眉問,“當然?” 她一出聲,眾人皆笑倒。 叫‘“耽燃”的是之前那個白T五分褲的男人,他嘆著氣故作悵然道:“小meimei,是耽燃,耽誤的耽,燃燒的燃。哎,算了,能讓你因此記住也不錯了?!?/br> 他身旁站著一女人,搖搖頭,“你們這些人,見一個逗一個,能不能別把西洋人那一套帶過來?!” “就是,卓少的人也調戲,怕是活得不耐煩了啊?!?/br> 火上澆油的是許奕錚,說完還不忘多看一眼寧清檸。他眼神帶著調笑,但寧清檸莫名能察覺出他的善意。 卓岸歇簡直懶得理會他們,而是低下頭,在她耳側詢問,“想玩嗎?可以教你?!毖援呌謮旱吐曇羲普f給自己聽,“嘖,要開始帶壞你了?!?/br> 他離得實在近,寧清檸能看清他臉上每一處,微微上挑的眼角,瞳孔里亮而有神的光…… 她慌忙移開視線,故意裝作對麻將桌上的熱鬧感興趣。 沒多久,才聽女孩輕而軟的聲音在說,“好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