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1978年冬,云南西雙版納5萬知青罷工。 1979年春,云南西雙版納5萬知青跪在請愿,跪地,想要回家。 知青們各顯神通,寫大字,畫插圖,貼在各地方的墻面上。 “我們要控訴,我們要告狀,我們要見mao/主/席,我們要見鄧/副主席!” 這是橫幅上的大字標語。 “云南西雙版納二團赴京” “請愿團” 這是去北京的知青們手中舉的旗子的標語。 周承澤也在赴京請愿的隊伍里。 他還記得上火車前對謝知恩講的話:“我們請愿成功,我會回來接你,請愿不成功,我也會回來陪你。你在屋子里好生歇著,外邊兒亂,就別出屋亂走動了?!?/br> 謝知恩跟著火車走了幾步,對他說:“實在麻煩的話,我們老家再見吧,到時候...” “接你怎會麻煩!”周承澤打斷她的話,“要不是我被選作干部,我肯定不會赴京的,回家和你之間肯定選你。但是這次不一樣,是我和你,我們能一起回家了。短暫的分離預示著更久的圓滿?!?/br> “知恩,你要記住,東南西北,國內國外,無論多遠,接你都不是什么麻煩?!?/br> “我是你甜蜜的負擔嗎?” 眼看著火車快要開了,謝知恩難得地和他調笑了一句。 “不是!”周承澤跟著火車緩緩向前,他將手作成喇叭狀,沖謝知恩喊道:“你不是負擔!你是甜蜜!” 周承澤亮出他那一口大白牙沖知恩笑著,謝知恩看著他那個樣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 謝知恩按照周承澤吩咐的回到了房里。 周承澤走之前和她說了,5天之內一定能回來。 既然他這么說了,那她就等。 農村到處是忙著收拾東西趕回家的知青,謝知恩在村口站了會兒,又回到房間。 “知恩!”謝曉宇敲門,“知恩你在嗎?” “什么事?”謝知恩打開門,“你要進來說嗎?” “剛剛大隊長來通知了,叫工號是雙數的去村頭等著,有車接你們去麗江?!?/br> “???”謝知恩有點驚訝,“去麗江?不是回江蘇嗎?” “嗨,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敝x曉宇揮揮手,“你快收拾啊,我去通知下一批?!?/br> 謝知恩滿腹疑問,但還是咽回肚子,一切等見到其他人再說。 她的行李不多,最貴重的也就是那幾本復習資料,帶復習資料來的不止她一個人,但是能幾年還在認真讀的估計也就不到5個人了。 謝知恩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快速跟著同學到村頭集合。 來的人已經很多了,大多都把行李仍在地上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 謝知恩在人群中摸索半天,找到一個眼熟的: “程麗,你知道我們這是去哪兒嗎?” 被叫做“程麗”的女孩子神色懨懨:“不是鬧著要回去嗎,麗江出人命了,所以又要調一批過去,我們倒霉,只能晚點回去了?!?/br> “那我們現在住的房子呢?” “村民收回啊,早點讓我回去吧,這破地方我永遠不想再來了?!?/br> 反觀隔壁工號是單號的汽車,上面的知青們各個眉飛色舞,他們運氣好,可以先回老家。 雙號的知青們只能羨慕地看著他們駛向昆明。 “同志們,我們老家見!” “云南!老子再也不來了!” “你這算什么,看我的——云南!老子以后撒尿都不朝你這個方向!” 謝知恩看著他們開懷的模樣,自己也忍不住跟著一起笑。 “你還笑得出來啊,我們不知道比他們晚多久呢!”程麗沒好氣地說。 “有了第一個回家的,就有第二個,能看見希望就已經很好了?!敝x知恩笑著安撫她,“幾年都忍下來了,還差這一兩天的嗎?” 程麗嘆了口氣:“這年代不太平,別看只是一兩天,變數大著呢?!?/br> “你家那口子呢?”程麗蹲在地上抬頭問。 “去北京了?!敝x知恩笑著捋了捋耳邊的發,“說是事情辦完了就來接我?!?/br> “那你得給他留個信兒啊,不然到時候你們走散了怎么辦?” “好,那我去找個留村的人?!?/br> 謝知恩想了許久,他們這群知青留村的、她熟悉的,也就只有六年前撕破臉的周曉梅了。 周曉梅跟著大隊長做了三年的情婦,后又被大隊長轉手給村長,又回到了版納,并且在第四年的時候給村長生了個兒子,可以說她現在已經是扎根在云南了。 謝知恩走到村頭第一間磚房,敲了敲門。 “曉梅你在家嗎?” 門開了,一張虛浮的臉露了出來,“誰???” 周曉梅這些年胖了不少,臉上全然沒有了做姑娘時的明媚,想必跟著領導們吃了不少的苦頭,相比被周承澤捧在手心的知恩,衣服干凈體面,還是保有著少女的神色,就連眼神還是一如六年前的清澈。 周曉梅在看見謝知恩的時候微微一愣,在心里拿自己和她比較了一番,她比謝知恩差了多少心里自然有數,但是面上功夫還是要做足的:“知恩!你怎么來了?” 周曉梅笑盈盈地將她迎進院門,給她指了指躺在小床上的兒子,“小家伙不能沒人看著,進來坐進來坐,我們進屋說話?!?/br> 謝知恩想了想,離發車還有一段時間,就跟著周曉梅進了屋子。 “你坐?!?/br> 周曉梅給她搬來一個小板凳,手在褲子上無意地搓了搓,像是要把什么搓干凈似的,謝知恩順著看了過去,十個手指又紅又腫,長滿老繭,指甲縫里全是黑色的污垢。 謝知恩心里一酸,沒有表露出來,她坐上小板凳,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我想請你幫我個忙?!?/br> 周曉梅微微一愣,她想不到謝知恩會有什么需要自己幫助的,但還是不動聲色:“你說便是?!?/br> “承澤跟著抗議團去了北京,我們幾個雙號的運氣不好被分去麗江,這里我又沒什么別的人認識,我怕聯系不到他,所以不知道你能不能...” “嗨,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敝軙悦反饝暮芩?,“就一句話的事你支支吾吾半天?!?/br> 見周曉梅答應了,謝知恩也就放心的離開了。 周曉梅將她送到村口,目送著她做的卡車離去。 5日后,周承澤從北京回滇,拎著大包小包來到之前住的木屋,屋門緊閉,他騰出一只手來敲門,開門的卻是一張陌生的臉。 周承澤在短暫的錯愕后才想起開口詢問:“同志你好,請問你知道原來住在這里的知青去哪兒了嗎?” “承澤?!?/br> 身后有人叫他,周承澤回頭一看,是抱著孩子的周曉梅,他對那個鄉親鞠了個躬,轉身看著周曉梅。 “周曉梅?!敝艹袧砂研欣罘旁诘厣?,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澳阒乐魅ツ膬毫藛??” 周曉梅。 知恩。 周曉梅仔細地品了品這五個字,舌尖在上牙床舔了舔,心有不甘地脫口而出:“她回老家了,讓我等你回來通知你?!?/br> 周承澤瞇了瞇眼睛,周曉梅加重口氣:“她跟著大部隊回蘇州了,5天前剛走?!?/br> “行?!敝艹袧芍匦铝嗥鹦欣?,“謝了?!?/br> 野風吹著周曉梅的臉,手里的孩子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她看著周承澤的背影,倒是覺得他一點沒變。 周承澤眼里還點著少年人才有的火焰,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六年前曾經愛過的人。 他們都變得更好了,只有她,選擇了這么一條萬劫不復的道路。 1979年春 周承澤根據周曉梅所說的坐上了回蘇州的火車。 謝知恩在云南省麗江市的改造場等著周承澤接她回家。 1979年夏 周承澤找遍蘇州市都沒有找到謝知恩,又坐上了去云南的火車。 謝知恩做農活時不慎暈倒,被查出懷有身孕,這在那個年代是不可饒恕的錯誤,她和其他女知青被轉送去貴州省接受改造。 1979年秋 周承澤攜蘇州知青們向云南省政府聯名抗議,要求交出謝知恩及其他女知青共8人。 謝知恩在改造期間不幸流產,程麗為了得到回蘇州的名額用身體和領導進行了交換。 1980年春 周承澤在家人的脅迫下與門當戶對的女孩相親,當天下午,謝知恩鼓起勇氣走進了領導的房間。 第二天,周承澤在家大鬧一場,帶著禮物去了謝知恩家,向其父母立誓,要將其父母當作自己的父母看待。 謝知恩滿懷期待地走出領導的房間,坐在宿舍里等待著回去的消息,卻被告知這位領導被拉下馬,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折磨下,謝知恩放棄了回家的念頭。 周承澤在恢復高考三年后參見了高考,考上了大學。 謝知恩在恢復高考三年后坐在貴陽市的田埂處摘菜。 1985年周承澤大學畢業,進入機關單位工作,和同事翌年完婚,卻仍遵守諾言每月給謝知恩的父母寄去贍養費。 1985年,謝知恩心灰意冷,有家回不去,有才施不出,她并不知道周承澤已有結婚對象,卻巧合的在他結婚當天走到了貴陽湖邊,選擇用跳湖的方式了卻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