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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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去得特別快,那種安逸感似乎麻痹了所有人緊繃的神經,有時候跡部都在想,如果這樣的日子能夠一直延續下去的話,其實也很好。 但現實往往事與愿違,倒計時的表一直懸掛在所有人的心里,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就數到了最后一刻。 期末最后一門考完以后是上午,即將迎來的是為期一個多月的暑假,二年級第一學期正式畫上了句號,再接下來的第二學期也是學生會重新選舉的日子。但現在所有人都無暇顧及這件事,他們眼里只有燥熱又自由的假期。 彼時奈繪正在學生會長室,用嫻熟的技藝給跡部按摩著腦袋。她纖長的手指在他柔軟細碎的發絲間穿梭,用力時指尖都有些微微泛白。她看著眼前這個人闔眸全然放松的模樣,當了這么久苦力終于不耐煩了,在他腦門上輕輕拍了一下,回身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突然被襲擊的跡部皺著眉睜開眼,見到那兇手已經整個人縮進了沙發里,還蓋上了薄毯。 “怎么不按了,我還覺得你伺候人的手法挺不錯呢,跟人學過?”他用腳蹬著地,以此為軸讓轉椅左右旋轉,這動作完全是一副鄰家調皮男孩的模樣,哪有平時的貴族姿態可言。 奈繪故作姿態地橫他一眼,說:“那當然了,這些全都是跟著我媽學的。揉個頭、錘個肩、捏個腿絕對不在話下,保證讓你四肢無力渾身發酥?!?/br> 她說這話的時候,混像故事里那些媚態橫生的女妖精,勾勾手指便榨干了你的血。 兩個人還沒說幾句話呢,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拉開了,帶起了空中的一陣風,跡部和奈繪下意識地看向了門口的不速之客。 南站在屋外,右手舉著手機,屏幕還沒完全熄滅,像是剛結束一個通話的模樣。她一眼便望到了躺在沙發上的奈繪,這個眼神也清晰地表明了南要找的人是誰。 跡部尚未來得及思考她怎么會知道奈繪在這里,又是何時看穿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的,南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便讓兩個人瞳孔驟縮。 “我mama說……想讓你見他最后一面?!?/br> 倒計時此刻終于跳轉到了數字零。 話里的“他”雖然指代不明,但是跡部和奈繪都一清二楚。南從余光中瞥到跡部一副驚訝而非茫然的模樣,扯開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容:“就連跡部都知道嗎……原來只有我被蒙在鼓里?!?/br> 奈繪掀開毯子站到地上,撿起放在一旁的書包,對跡部投去了一個目光。后者交待她:“我在南郊的別苑等你?!?/br> 得到這樣一句話,奈繪便回身和南走了出去。車子已經在門口等待著了,看到奈繪也坐上來的時候,其他人的情緒都毫無波動,仿佛是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一樣。 車內的氣氛很壓抑,兩個人各自看著窗外兩邊的風景,一言不發。在不知保持了多久這樣的沉默以后,他們停在了醫院的門口。 走進專屬電梯,助理按下了樓層按鈕,奈繪和南抬頭看著紅色的數字一路跳躍。 “?!?/br> 在門打開的前一秒,南目視著前方,看著金屬門中倒映著的自己的模樣,又說話了:“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的?!?/br> 本已經做好走出去準備的奈繪,收回了步伐,側頭看向了南:“我從小就知道?!?/br> 這個回答讓南瞬間把頭也轉向了奈繪的方向,眼里寫滿了不可置信:“可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一句?!?/br> “因為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生活在城堡里的小公主?!蹦卫L勾起的笑容里,全都是諷刺,說完這話,她跟在助理后面走出了狹窄的空間。 觀察著安靜的走廊,從沒有阻隔的窗戶中看到其他空房間里的裝潢,不虧是大集團的董事長,就連ICU都住得這么豪華,與眾不同。 南一邊小碎步地跟著走著大步流星的奈繪,一邊指責般地說:“可是我有權利知道!我還有你這么一個——同父異母的jiejie?!?/br> 奈繪驀地停下,抬起了一直半垂著的眼眸,看向病房外那個靠墻站著的華貴婦人,仿佛被什么東西哽住了喉嚨:“可這個jiejie并不是很想有你這個meimei?!?/br> 順著奈繪的目光望去,南也看到了那個中年女人,便顧不得與奈繪再多說什么,跑了過去:“mama!” 兩個人握住對方雙手的一剎那,悲傷的氣氛頓時渲染出來。 “你爸爸在里面等你,快進去吧?!蹦戏蛉说穆曇粲行┥硢『皖澏?,她溫柔地撫摸過女兒的頭發,看著她與自己同樣泛紅的眼眶,憋住了即將流出的淚珠。 “嗯?!蹦系氖志o了緊,用力地點頭,推開了病房的門。 奈繪看著這個女人,雍容華貴,即使眼眶下的烏青清晰可見,渾身都是疲憊的模樣,可舉止間依舊優雅,絲毫不顯得狼狽。她也看著奈繪,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個遍。最后終于顫著唇瓣,說:“你很像你的母親?!?/br> “是么?”奈繪自嘲地回答,“同樣一臉苦命相?!倍蟊砬榈卣驹谒赃?,靠著墻,看著緊閉的門。 過一會里面走出來一位醫生,手上拿著紙筆。 “病人自己已經同意放棄治療了,家屬在這里簽個字吧?!?/br> 南夫人接過醫生遞來的筆,看著紙上的白紙黑字,不僅僅是手,渾身都在因為悲傷而顫抖。她急切地深呼吸著,想要平靜悲慟的情緒,可怎么也壓抑不下去。奈繪看著這個全副武裝的醫生,帽子和口罩之間露出一雙眼睛,和她一樣見過了太多痛楚所以毫無波瀾的眼睛。 “你想讓你女兒親眼看到你放棄她的父親嗎?”她對遲遲不肯簽字的南夫人說,再猶豫的話南都要出來了。 也就是這句話,讓這個女人終于下定了決心。她咬著嘴唇在紙上快速地簽名以后丟還給醫生,像是不敢再多看這張紙一秒鐘,雙手捂住了臉。 醫生收回紙筆,南也從屋里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淚痕,還在啜泣著。她一言不發地直接撲進了母親的懷里,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南夫人安慰著女兒,對奈繪說:“你的母親……她不來嗎?” “來干什么?開慶祝趴體么?”奈繪譏笑著回答。 見此南夫人也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只能道:“該你進去了?!?/br> “嗯?!?/br> 幾分鐘后,除了哭泣聲再也沒有其他雜音的走廊,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報警打破了寂靜。 醫生聽到頓時神色突變,他沖進了病房里,看到呼吸器的電源插頭已經被拔了下來。 “你!”縱然他是一個成年人,也被這樣的膽大妄為震驚,眼前這個看似無比鎮靜的少女到底知不知道這樣的行為很有可能被指控為故意殺人?! 可奈繪只是緩緩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反正不是已經同意放棄治療了嗎?!?/br> 所有人都看向了目前唯一能夠做主的南夫人,她神情復雜地看著奈繪,用手帕拭去了眼角的淚,嘆了口氣:“算了,反正,她拔和醫生拔都是一個結果?!?/br> “既然這樣,那我就告辭了?!蹦卫L勾起唇角,眼里卻沒有笑意,她不想再在這里多呆一秒。 “等等?!笨赡戏蛉藬r住了她,“聽完遺囑再走吧?!?/br> 這個時候奈繪才注意到,原來走廊里多了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看樣子是律師。但她對所謂遺囑毫無興趣:“遺囑跟我有什么關系?” “森尾!”聽到這里的南終于忍不住沉下聲呵住了奈繪,“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們已經死去了的父親!” “我們的”這個前綴,還真是刺耳的要命。奈繪一一掃過所有人的表情,撇撇嘴做了讓步,又靠著墻低下了頭:“好吧?!?/br> 律師見狀,拆開了文件袋:“既然如此,那么我開始宣布遺囑……” 因為并不是突然死亡,所以南董事長的這份遺囑把一切都安排得很詳細,律師念了很久,還說出了一些母女二人都未曾知道過的財產,而如今都悉數留給了她們。 等到全部內容宣讀完畢之后,大家一片沉默。 這時候他們才發現,全篇的內容里,沒有提到過關于奈繪和她母親分毫。仿佛在南先生眼里,她們在這世上根本不存在。 “呵——”全場唯一毫不意外的只有奈繪,她低低地笑了一聲,攏起散落的頭發,看向這對母女,那雙眼里太多的情緒,讓人琢磨不出來,“所以我就說,遺囑和我有什么關系?!?/br> 南氏母女也未曾料到南先生竟然就絕情至此,真的什么也沒給她們。剛才她們的強行留下,此刻卻仿佛是對奈繪的故意羞辱。 再不做任何逗留,奈繪踏入電梯,走出了這棟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大樓。 一道閃電凄厲地劃過烏云密布的天空,接踵而來的是陣陣雷聲。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打了下來,夏季的暴雨總是來得這么毫無征兆,街上行人拿包頂在頭上奔跑了起來。 奈繪看了看天,攔了一輛出租,報上地址。 司機聽了以后有些猶豫:“小姑娘啊,這可是在山上啊……” “我付你雙倍價錢?!?/br> “這不是錢的問題,現在正在閃電,山上那么多樹,不安全啊……” “三倍?!?/br> “我真的不是在抬價,而且馬上就到換班的時候了?!?/br> 沒想到這個司機有錢還不愿意賺,但是雨天實在是不太好打車,奈繪只得讓步:“那送我到山底下吧?!?/br> 跡部雙手插兜看著窗外的雨點敲打著玻璃,這個時候天色很暗了,距離奈繪從學校離開已經過去四五個小時。他正在猶豫應不應該打個電話,屋里就響起一陣急促的門鈴聲。 他跑下樓打開門,映入眼簾的赫然是渾身濕透的奈繪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頭發全都貼在她被凍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雨水從她挺翹的鼻尖滴下。 從未見過奈繪如此狼狽的模樣,跡部倒吸一口冷氣,把奈繪拉進了屋里,摔上門。 “怎么弄成了這樣!”他找到一塊毛巾蓋在她頭上,抱著渾身冰涼的奈繪沖進浴室,打開了浴缸的水龍頭。 被凍得嘴唇都有些發青紫色,還在止不住打冷顫的奈繪說:“司機不肯開上來?!?/br> “早知道我就派車來接你了!”跡部懊惱地說,試了一下水溫,幫著她褪去黏在皮膚上的衣物,把奈繪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浴缸里。 大少爺從未這么細致地照顧過一個人,他環顧了四周,又站起來往浴室外面走,卻被奈繪拽住了衣角。 “你要去哪?” 見她這脆弱的模樣,跡部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回答:“我去給你找一塊浴巾,嗯?” 知道他不是要把自己一個人丟在這里,奈繪松了手,輕輕地點頭。 跡部走出去以后,浴室里仿佛一下空曠了下來。奈繪坐在浴缸里,雙手抱著膝蓋縮成一團,閉上眼。起初她只是輕輕地喘著氣,后來呼吸聲越來越大,到控制不住的時候捂住了臉,她雙肩聳動著,似乎是笑了出聲,可是這笑聲比哭聲還難聽。 有水珠從她的下巴上滴落下來,掉進了浴缸里。 從懂事開始,森尾奈繪便一直憎恨著一個人,一個毀了她的母親一生的人,一個本該是她父親的人。 今天他死了,死在她眼前,她一點也不難過。 跡部站在浴室外面,聽見里頭奈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聲音,并沒有開門進去,他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從他調查奈繪的那天開始,便也把上一輩的故事弄了個清楚。 在最開始的時候,南氏還沒有現在這么宏大的規模。他們主攻的是電商行業,可那個年代互聯網才剛剛普及,網絡上的人們相互之間信任度也不算高,所以雖然當時這個產業十分具有前瞻性,卻并未能夠開拓太大的市場。 好在南先生家底本就殷實,吸引了一些勇于開拓的投資商。隨著互聯網世界的發達繁榮,他的生意也急速發展,單身的他一躍成為了圈內的鉆石王老五。而南先生恰巧擁有著大部分男人的陋習,那便是多情。 女朋友三天兩頭換一個,同時還擁有著好幾個情婦,大多數都是演藝圈里的小明星或是些虛榮的女大學生。他的情婦中有一個叫森尾的女人。 森尾出生在普通家庭,卻做著明星夢。不顧家里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地進入了娛樂圈,好在她的確外表出眾氣質獨特,一開始便接了好幾個廣告,成了一個三四線邊緣小藝人,也在那時引起了南先生的注意。 具體他們是怎么在一起的跡部當然不知道,但他能夠猜出,森尾是愛著南先生的,縱使她知道他還有很多情人。 盲目陷入愛情的女人,便是親手把自己推進了地獄。 很快森尾和南先生就被狗仔隊拍到了照片,經紀公司似乎有故意借此炒作的意思,事情沒有被壓下去反而是越來越大。森尾的父母知道女兒竟然主動跑去當了別人的情婦,在親戚朋友面前丟盡了顏面,命令她馬上和南先生斷絕關系??杀粣矍槊杀瘟穗p眼的森尾怎么可能照做,更何況——她懷孕了,已有四周半。 森尾為了事業離開了家里,為了愛情和家人斷絕了關系。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多偉大,后來就有多可悲。 南先生向來謹慎,避孕措施一直做得十分到位。所以那時候他聽說森尾懷孕以后第一反應不是“打掉”或者“負責”,而是懷疑。認為這個女人一定是在欺騙自己,想要賴著他,說不定孩子都不是他的。 等到森尾一點點顯懷,他才發現原來這是真的,可是為時已晚。他只能領著森尾回家,在父母的痛斥中頂著壓力要和森尾結婚。那大概是森尾最快樂的一段時間了,她愛的男人為了和她在一起不惜與家人撕破臉皮。 可故事真要是這樣俗套的發展便也好了。 十月懷胎,奈繪呱呱落地,親子鑒定表明的確是南與森尾的孩子。但南先生的父母不喜歡森尾,也不喜歡奈繪,對待她們的態度就是視而不見。令森尾更難過的是,當初那個為了娶她和家人爭得臉紅耳赤的丈夫,婚后卻對她冷若冰霜。 可是生活還得繼續,承受著丈夫冷落和公婆刁難的森尾,恪守作為媳婦的本分,cao持著家里,把奈繪拉扯到了六歲。 可是接著擺在她面前的,除了奈繪的小學錄取通知書以外,還有一份離婚協議。 從他們相識到那時候過去七年了,也許是七年之癢到了吧,森尾承受了這么多年壓抑的婚姻生活,心灰意冷地簽了協議。緊接著,就在他們離婚三天以后,多家媒體報道,南先生竟然還有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六歲左右。 官方的說法,是六年前南先生因為自己的問題犯下了一些不可饒恕的錯誤,而受害的女孩選擇了獨自離開,發現懷孕以后一個人將孩子撫養到大,接著被南先生意外重新找到。一個善良的、家世清白的、還有一些無辜可憐的女人形象躍然紙上。 可從電視里看到她的臉的時候,森尾就知道了,原來自己這六年的婚姻,不過是給她人的墊腳石。那個女人,也是南先生的情婦之一。哦不,應該是真愛。 有森尾做對比,南先生想要二婚簡直是易如反掌。沒過多久,東京便有了一場盛世婚禮。 從這些字里行間,跡部都能讀出南先生的深情和絕情,深情到浪子回頭便癡心不改地愛著一個人,絕情到,可以毫無顧忌地把愛著他的人當做犧牲品,就連自己的親骨rou也不在乎。 這樁秘辛當時一度成為了圈里人的談資,對于森尾的遭遇大家各不相同,同情、嘲諷、義憤填膺、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對比兩個女人的遭遇,只能說著,都是情婦,可惜,同人不同命。 了解完這一切的跡部,再看這個以不惜傷害自己來表達對這個世界的不公的控訴的女孩時,覺得她,天真又瘋狂。 他從她放肆的皮囊里,看到的靈魂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