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捌 小魚,我認你為主
她醒過來的時候,自己身處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似是在山巔上? 周圍風雪如晦,氣候實在惡劣得有些窮兇極惡,舉目間只能看見漫天凜冽的雪,視野內都是一片肆虐的白,其他什么都沒有。 可是她一點都不冷。充沛的神力在她體內毫無怠澀流轉,身上還裹著嚴嚴實實的雪狐裘,方圓三丈內罩著一個溢彩半透的結界,將無邊風雪都擋在了外面。 大人的佩劍浮在她上方的空中,乾坤袋也在,什么都沒少。 是大魔頭啊。狐裘都還有他的氣息,沉香木,血和烈酒的味道。 她以為自己要死掉了,然后又完好地活過來了,而且沒有因為神魂有缺變成白癡什么的。所以……這里是縱云梯頂上么? 所以蘇明衡大魔頭最終把她送到了縱云天梯頂上,然后大人救了她么? 堯初大人快來開門,虞姬回來啦! 想著那個青衣素潔,眉目如畫的優雅身影,她開心地一躍而起,笑瞇瞇地呼喚道。 視野內依舊是狂暴的風雪,風在凄厲恣意的呼號,卷著雪塊打在結界上啪啪作響。 沒有。 風雪間,沒有走出那個一身青衣,氣質高潔淡雅的身影,他沒有出現。 這個口令不對的話,芝麻開門? 她突然覺得有點冷,刺骨的冷。于是裹緊了雪裘。她依舊在笑,只是笑容開始不知所措地僵硬了起來。 許久許久。 她喊了很多不同的話,最后,她笑不起來了,她覺得唇角的弧度牽著好累,好疲憊。 浮在半空之中的,大人的佩劍在此刻安靜地落入她懷中,三尺青鋒上似有光華流轉。她迷茫地拔劍出鞘,卻見到劍鋒上有兩個金華灼灼的字:憶瑤。 大人的佩劍,叫憶瑤。 她一瞬間心下雪亮,卻是驟然一慟。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變得好重好重,每一下心跳都讓胸口有不堪重負的痛。 她回憶起那些記憶片段里,大人牽著她的手行走,大人抱著她讓她去勾梅花枝。 他的眼神,不是看情人的溫柔繾綣,那是看晚輩的,慈愛寵溺。 她回憶起來自己那個青色的乾坤袋,繡著梅花和瑤字,她回憶起大人說起那個人的表情。 憶瑤。 所以,即使那個人不在了,大人的心里依舊有座墳,埋葬了那個人,就再也沒有位置接受她了么。 在這一瞬,她笑出了聲。她第一次恨自己為什么要如此聰敏能夠猜中事實,不能夠再自欺欺人下去。 …… 大人曾經問過,等他會不會很無趣。 只要他終究出現,那那種既見君子,云胡不喜的快樂可以抵消一切等待時的傷感和落寞。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來,于是等待就成了痛徹心扉的冷,生別惻惻死別吞聲的傷。 笑了很久,很久,終于停住了。 大人,我想回家,您讓我回來吧。 她依舊直直地茫然仰著頭,低地幾乎聽不清地呢喃道。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的縱云天梯,應該是失魂落魄的敗犬樣子吧。 她對自己說,你應該明白了。大人對自己,大概是長輩對晚輩的愛憐。所以,她的愛慕讓大人困擾。 大人太過溫柔,不會說拒絕的事情,他寵她,護她,他知道她的感情,只是不能接受。 所以化形之后,他沒來接她,現在,他治好了她,卻沒有帶走她,他在以這種方式讓她死心。 她的大人,連拒絕都是如此溫柔委婉的辦法。 所以,她不能夠讓大人為難,她想要他的愛戀,他給不了。 她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要不到就尋死覓活,哭天搶地地作。很難看,也會讓他擔憂為難,會傷害他。 他對自己這么好,連佩劍都給了她,以傷害自己這種方式來報復他讓他接受自己,太卑鄙太惡劣,她不要。 既然他希望自己活得好好的,那就按照他所希望的,好好活下去吧。 大人自己,應該也不好受吧。 然后在山底下,她居然又看見了蘇明衡,他一襲黑衣如墨,英氣俊朗的面容看著蕭瑟如雪,支頤沉默地坐在山腳下的一個亭子里飲酒,神色落寞。 他見到她,表情很是驚異,丟下酒盞,翩然起身走到她身邊。 你沒有回神界去嗎? 她神色茫然地抱著劍,步履蹣跚不穩。見到他,于是試圖笑一下,但她自己也知道這個笑容應該很難看很僵硬,于是不笑了,只是安靜地垂下眼簾。 堯初大人不要我回去。 一陣沉默,她勉強抬頭看他,認真地低頭行了個禮。 蘇明衡,謝謝你送我到這里來,你救了我。 你不怪我了嗎? 他抿著薄唇,似是想要安慰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柔地在她的發間撫了一下。 她沒有反抗,也感覺好累,反抗不動了。 我沒怪過你。不過,你也別怪我了。真是報應不爽啊,我對你狠心,就被別人傷了心。所以你看在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也別怪我了,算我們扯平了吧。 大概是神魂燃燒的副作用還沒完全消除,她覺得自己好像將行就木的行尸走rou,對他自嘲地木然笑了一下。 那你下面要怎么辦? 他的聲音很輕柔,有感同身受的心疼,有溫柔。似是湖水里浮上來的一個氣泡,脆弱得指尖輕觸就會破滅,但那么過分的美麗,在陽光下折射著五彩斑斕的光影如夢如煙。 不知道呢。我也是神君了,應該不會容易遇上什么危險,我想,隨波逐流一陣子,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天下如此之大,如果不在大人身邊,那對她來說,去哪里都沒有什么區別吧。 她的目光茫然而有些呆滯,她覺得好疲憊,想要就此倒地長眠一場。也許,睡醒了一切就會好起來吧。 小魚,和我回九音宮好嗎。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撫上他俊美無儔的臉頰,貼得緊緊的。她的手冰冷冰冷的,他的臉頰也是。但他看著她的目光溫柔如朝曦入牖,帶著恍若金色的光暈明媚,耀目得讓她的眼睛都要被刺痛刺傷,他轉過臉薄唇輕柔而虔誠地親吻她的手心。 她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把手抽出來,只是無神地看著他,目光失焦地越過了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魚,你和我說,愛不是囚之困之。 我想和你說,你不是我的囚犯,永遠都不是。 我依舊不知道要如何和人相處,如何去愛人,但我現在至少知道,我愛你,而你,你是自由的。 為了證明這點,我把我的心和我的性命一起奉上于你,任你處置。 霎時,他依舊抓著她的手貼在他冰冷的唇邊,卻鄭重地單膝跪下,在她面前,這個倨傲不羈的男人,以獸的順從姿態低下了他高傲不可一世的頭。 我,九音宮蘇明衡,愿意認虞姬為主,以我之生命護衛她不受一絲一毫傷害。 虞姬,我宣誓臣服于你。 契約成,有一個迷你和九鳳真身一模一樣的印記,出現在她被他握著的的右手虎口處,這個豐神俊朗的男人抬起頭看她,一對血眸如最美麗的鴿血紅寶石熠熠生輝,他笑瞇瞇地起身對她說。 現在,我是你的囚犯,要如何處置我,都隨你了。 你何苦。 她眼角終于有淚落了下來,她看著這個男人英氣如九天神祇的面容,心下酸軟又苦澀得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只能別扭地扭過頭看地怔怔出神。 這個可以敗,可以死卻永不會臣服,不會低頭的桀驁的男人啊,他在她的面前放下了他所有的驕傲和自尊。 她要,拿他怎么辦呢。 只要有你,就不苦。 他低頭,以自己的額輕抵在她的額上,伸手小心地拭去她頰邊的眼淚,微笑著將她緊緊擁入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