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 為什么搶你
她感覺夜都驟然涼了好幾分,冰冷的質感從她倚靠著的亭柱傳過來,要將她的靈魂都冰凍住。 弦上夜風繞,弦下月影照,他修長的指調動著琴弦輕攏慢捻。 這一瞬間,她想起了,婢女口中的他,少失所恃,孤苦流離;她想起了炎菲口中的他,冰冷冷的一塊頑石,沒有任何生氣;她記起了……他似火的羽毛下,遍布全身的丑陋疤痕。 他應該,真的以前活得很辛苦。 那一瞬,是什么感受? 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面前的這個男人。他是冷心冷情的孤家寡人,是隆冬時蒼穹下的萬里雪國,森寒冰封的湖水,無疆無垠,無物可生,可活。 曲盡了。 他低垂著血眸,定定地停手,看著琴弦,一頭烏發落在弦上,是無比傾頹的美感。 她有一瞬間說不出任何的話來。能把一首歡喜的曲子彈得如此悲涼,要讓人都快哭出來,聽者應該說什么,又能說什么。 蘇明衡,你為什么要搶我。 她聽見自己這么低聲問道。 她聽見他幽幽的嘆息,舉盞就唇,再飲盡了一杯酒,再開口,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小魚,我小的時候,記得曾經喜歡過很多東西,有精致的紙鳶,有古琴,還有很多其他的,時間太遠了,我不記得了。 可是你知道,我喜歡希翼過的東西,最后都怎么了嗎。 那些我喜歡過的東西,曾經眼巴巴地渴望過的那些物什啊,一件件的被人拿走了,挑走了,買走了,消失在我面前。 我再看見的時候,它們都變得殘破不堪,躺在污泥中被人踐踏,被人讓人想象不出,它們曾經也那么美好過。 我曾經有多么喜歡它們,想過如果它們是我的,我會多么珍惜。 可惜我的喜歡從來都沒有用,我看著其他人一件件挑走我想要的,然后毀壞了它們,棄之如敝履。 于是,到后來,我學會了去搶,只要搶到了手,就是我的。 也只有搶,才會是我的,要不然,我手里就什么都沒有。沒有人會幫我,沒有人會給我什么,唯一會愛我護我的人,我的母親,在我六歲的那年,被活生生的以神魂祭祀了神木。我看著她痛苦的掙扎,落下血淚,可那雙眼眸依舊溫柔地望著我,最后她化為灰燼,我卻什么都做不了。 我恨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恨我,人人都覺得我面目猙獰可憎,人人都覺得我殘暴嗜殺,人人畏我懼我恨我。 只有你,小魚,只有你這個傻姑娘。你救了我,你喜歡我的本體,會輕柔地撫摸我一身傷痕累累的妖軀安慰我,你甚至說,你愿意保護我。 所以,小魚,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啊。 他順手扔掉酒盞,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帶著沉沉壓迫感逼近了她,血眸定定地垂望著她,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她和花瓣一般嬌艷的唇瓣。 這個男人,他醉了,醉得星眸迷蒙,步帶踉蹌。他平日里是多么的內斂,是絕對說不出這么多話,這些話的。 她仿佛被定住了一樣僵直地靠在亭柱上,沒有躲,她覺得身體都不再是自己的,只聽見自己沉悶的心跳,一聲一聲一聲。 她居然,沒有躲,沒有逃,被這個已經九分醉意的男人直直地抱入懷里,他的懷抱有淡淡的沉香木熏香的味道,酒和血的氣息。 她感覺到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她聽見他在耳邊低低的嘆息。 你問我為什么搶你。 不搶的話,我依舊是那個只能直直看著的人啊。 我可以伸出手說我想要,我可以渴望,但那會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任何用處。你那么美好,我不想任何人碰你,那個我想要的,你。 你知道嗎,你化形的那一日,我在人海中遙望著你。你那么的美好,純凈,高貴,讓我都不敢伸出手去觸碰你,我的手血孽重重,我怕弄臟了你??晌衣牭剿麄冊诜亲h你,覬覦你,如此干凈的你,我心心念念著卻甚至不敢去觸摸的美好。 我聽到有人說,要是早知道這只鯉魚能夠變成大美人,當初不惜一切都要讓她認主。 我聽見他們談論著,要如何得到你的芳心,說你是鯉魚,妖一般初為人,應該會很天真爛漫容易動心。 我于是喪失了所有的理智。 你是那么的干凈美好,我不允許任何人對你,伸出他們骯臟的手來觸碰你,弄臟弄壞你,你是我的。 只有搶來,你才有可能是我的。所以,我從來都不后悔。 只是,為什么,我再如何的努力,你都不喜歡我,不對我笑呢。 我從來都是一個人,不懂得如何和人相處,不懂得要如何,才能讓你喜歡上我。 我不懂得要如何,才能讓你心里也有我,要如何才能讓你能夠看到我,看著我,眼中只有我。 他輕輕地松開她,拿起她的一只手,放在他結實的胸口,緊緊有力地按壓著,讓她感覺自己的心跳。 一聲一聲,沉悶而有力的心跳,壓抑著炙熱的情感,透過他的體溫傳遞過來,像萬丈冰川下掙扎流淌著絕望而奔騰的川流,那么的克制卻克制不住,那么的,難過。 所以,小魚,你教教我,好嗎。 你教教我,好嗎。 他呢喃著這句話,將手撐在她的上方的亭柱間,低下頭,吻了她。 他的唇柔軟而冰冷地覆上她的,輕輕舐咬,像是獵食者逗弄他掌心的獵物,卻分明帶著小心和纏綿的溫柔,他虔誠而絕望地,吻了她。 她的腦中一片混沌,有奇異糊涂的百般思緒,剎那間起始,湮滅,明明滅滅如夜幕間的花火。 他不是鳳凰嗎?不是火嗎?為什么會是冰冷的? 他唇齒間還有烈酒,她毫無防備間被他度入一口火辣辣的酒液,有種被輕度灼燒的綿癢感覺從舌尖一路延伸到喉口再往下。 破碎的嗆聲被他堵在喉口,她想要咳嗽,想要后退,想要……逃離,放在他胸口上的手本能地一推,卻仿佛被抽掉了所有氣力般綿軟。 只是她也未料到,只這么軟綿綿的一推,竟然推動了? 她不可思議地愣愣看著那人淺嘗輒止的一吻后,身體便微微退開。他的手臂依舊撐在亭柱上將她囚禁在臂彎的一片窄小的天地中,眼睛依舊定定的注視著她。月下那人的眸色沉靜,卻似乎多了一點什么,不再是那么死氣沉沉,仿佛一夜所有的月輝都倒影在了血紅的眸色里。 本來是大好的逃離機會,她卻仿佛被釘住了一般動彈不得,烏瞳直勾勾地盯著他,手僵硬地保持著推開他的姿勢,卻因為那人沒有退遠,看上去竟似是纏綿地要輕撫他的胸口。 真美好。 他緩緩伸手覆唇,低低地呢喃了一句。 霎時間,他便勾起她的下巴逼著她抬起頭來,薄唇再度欺下,這次卻仿佛是帶上了他上古兇獸的本質,激烈如獵食者終于厭倦了嬉戲自己的獵物,而露出尖銳的獠牙要將她吞噬入腹。他的冰冷涼薄如瞬間爆發的雪崩將她無情地傾翻,覆頂淹沒。 他的手臂也不由分說的收緊,擒她入懷,緊得讓她覺得自己要被勒碎了,他身體的重量疊加于她之上,將她狠狠按抵在亭柱上,寬大的手掌卻溫柔地覆住了她的背脊將她護住不至于被撞痛撞傷。 她退無可退,只有被動地接受這個深入纏綿的吻。 很久,很久,她感覺自己要窒息了。她感覺到口腔里有血的鐵腥味道,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他的。她聽見自己和他在喘息,聽見自己的心臟在跳,一下一下一下。 他額間落下的一縷碎發拂過她的臉龐,繾綣輕柔地貼著她撩撥。 明明酒只有他度來的一口,為什么,會有種心臟都在被灼燒的痛楚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如海潮退離,松開了她。 月已西落,他背光的面容只能見深邃的輪廓卻看不真切,只是那人熠熠的眸光如破曉時分天邊的啟明星辰,火熱得要將她的心口灼傷。 他緩緩伸手覆上她的臉頰,手指力道溫柔地勾畫著她的額間那一抹妖艷的玲瓏意,往下掠過她姣好的鼻脊,她朱紅如邀吻般鮮艷的唇瓣。 所以,小魚,要如何和你相處,要如何才能讓你心里有我,你教教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