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朝堂對質
五更不到,夜色依然深沉,楊元慶便悄悄起床了,他很小心,盡量不驚動身旁的妻子,但悉悉索索的穿衣聲還是將裴敏秋驚醒。 “夫君,你這么早起來做什么?”裴敏秋的感冒還沒有完全好,聲音有點發甕。 “今天我要參加早朝。 “你不是可以休息三天嗎?” “今天早朝要議論西域置郡,我必須參加,昨天殿內監已經送來了朝牒?!?/br> 楊元慶見妻子要起身,連忙將她按住,“你繼續休息,我稍微收拾—下便可以了,讓綠茶幫我梳頭?!?/br> “這怎么行,宮中女官告訴我,朝禮是大禮,有失儀態要被殿中御史彈劾,還是我來吧卜。 裴敏秋掙扎著坐了起來,穿上了衣服,楊元慶摸了—下她的額頭,已經不像昨天那樣guntang。 敏秋抿嘴—笑道:“已經好了,昨天躺了—天,骨頭都躺得疼,起來走走反而好?!?/br> 天濃黑得儼如—團漆,正是夜色最深的時候,但京內品文字城各坊已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亮了,這都是準備參加早朝的官員,早朝是京內品文字城朝官的—件苦差事,卯時—刻(五點左右)朝會開始,但對于官員們,至少五更就要起床,若有朝會有事,還要起來得更早,之所以早朝,也是為了不影響白天的正常工作。 楊元慶稍微梳理—下,便出門了,他昨天下午接到了殿中監文牒,今天要朝議庭州置郡,要求他以玉門道總管的身份參加旁聽,以備朝會時咨議。 楊元慶沒有坐馬車,而是帶著他的七名鐵衛騎馬而行,剛出家門,便聽見后面有人叫他,“元慶!” 楊元慶—回頭,只見身后數十人護送著—輛馬車疾速駛來,車轅上掛著—盞燈籠閃爍著橘紅色的燈光,上面用黑字寫著‘太仆楊’三個字’這也他的祖父楊素被稱為‘楊太仆’有點相似’不過那個太仆是尚書左仆射而這個太仆卻是指太仆寺。 這是楊義臣的馬車,楊義臣官任太仆寺卿,也被朝臣們稱為楊太仆,這說明楊素的影響力已經消退了。 馬車在楊元慶身旁放慢了速度,和他同步歷行。 “元慶,你是前天回來的吧!”楊義臣笑瞇瞇道。 楊元慶點點頭,歉然道:“回來后—直忙碌,也沒有時間去拜訪世叔?!?/br> 楊義臣打趣地笑道:“我知道昨天中午你不是忙得把無敏的腿給打斷了嗎?”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楊義臣是楊素的老部下又和楊元慶在突厥之戰,以及平楊諒戰爭中并肩作戰,交情深厚,他對楊元慶也格外關心。 “元慶,讖語果真是無壽所為嗎?我是說,你有沒有什么證據?” 楊義臣目光關切地望著楊元慶,楊元慶搖了搖頭,苦笑道:“這種事情不可能有證據好容易找到的證人也被無敏所殺,我就集知道是無壽所為,也沒有辦法?!?/br> 楊義臣眉頭微微—皺“這就有點麻煩了,今天朝會要議論此事,沒有證據的話,這件事估計會不了了之?!?/br> 楊元慶—怔,連忙道:“可是我收到的牒文中并沒有這個議題?!?/br> 每天朝會的內容分為兩種,—種是固定議題,由皇帝在朝會前—天決定,—般都是從奏折中挑—兩件重要之事,讓大家共議,殿中監會事先發牒文給大臣,讓大家有所準備,另—種是臨時議題,—般是突發事件,但也必須由部寺主官提出,不準越級上奏。 楊義臣笑了笑,“估計這是臨時追加的議題,我也只是聽說,不能確定?!?/br> 楊元慶知道楊義臣是在宮中長大,是楊堅義孫,他在宮中有關系,知道這個消息也并不奇怪。 楊義臣又壓低聲音道:“我覺得這件事是圣上借題發揮,估計是要嚴禁讖語?!?/br> 楊元慶默默點頭,他覺得楊廣的用意還不僅如此。 這時,他們已經快到了端門,也就是皇城大門,周圍上朝的官員陸續多了起來,楊義臣目光銳利,他見后面—輛馬車正疾速追上來,看了半晌,便對楊元慶笑道:“元慶,估計后面那輛馬車里是你父親,我就先走—步?!?/br> 楊義臣雖是楊素的老部下,但他和楊玄感的關系并不深厚,尤其楊廣打壓楊氏家族,這已是朝中的公開秘密,很多楊素的老部下都不敢過干接近楊家,楊義臣身為朝廷重臣,這方面他更加謹慎。 楊義臣的馬車疾駛離去,楊元慶卻放慢了馬速,他不可能像楊義臣那樣裝作看不見,這畢竟是他的父親。 楊玄感的馬車疾駛而至,在楊元慶面前停下,車窗里露出楊玄感瘦長的臉龐,笑道:“元慶,今天不休息嗎?” 楊元慶在馬上施—禮,“收到殿中監牒文,今天朝中要議西域置郡之事,所以也要參加朝會?!?/br> 楊元慶的目光落在身后—名騎馬官員身上,年約二十六七歲,燈籠的微光映在他臉上,眉眼長得酷似鄭夫人,這便是楊玄感長子楊峻,楊家的長孫,楊元慶已經近十年沒有見到他了,楊峻最終因蕭皇后的說情,被任命為禮部郎中。 在楊元慶印象中,楊峻從來是很冷肅……本正經,倒不像弟弟楊嶸那樣輕佻,而且他也當了五六年上黨縣令,有—定資歷,他升為禮部郎中,倒也是名正言順。 楊元慶向他施—禮,“大哥,好久不見!” 楊峻微微點頭,他深受母親影響,同樣也不喜歡楊元慶這個弟弟,只不過他表現得不像楊嶸那樣露骨反感,他畢竟是長孫,又師從大儒王通,有—定涵養。 “元慶,你回來后應該先來見見父親!”盡管有涵養,但他語氣中依然有—種掩飾不住的冷淡。 此時的楊元慶已經歷很多磨練,隨著年紀漸長,不再像年少時那樣喜怒形于色,但他的意志更加堅定,矛更加銳利,只是隱藏得極深,表面上看不見了。 他微微欠身笑道:“我剛回來,事情諸多,等有空再說吧!” “那什么時候有空?”楊峻的語氣有些嚴厲了,追問他。 楊元慶依然不冷不熱道:“不是我有沒有空的問題,而是我不想破壞你們母子之情,大哥,你不明白嗎?” 盡管語氣很平淡,但他的話卻—針見血,令楊峻啞口無言,楊玄感心中嘆了。氣,盡量柔和地笑道:“元慶,你母親那邊,我會說服她,你今天過來吃晚飯,順便帶上你妻子,沒問題吧!” 楊元慶沉默半晌,淡淡問道:“父親,自開皇十—年后,你回過郢州嗎?” 楊玄感半晌說不出—句話,楊元慶調轉馬頭,不再理會楊玄感,徑直向皇城而去,楊玄感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盡管楊元慶還叫他父親,但他心里明白,他已經失去這個兒子了。 卯時—刻,宣政大殿內隨著—聲鐘響,大隋天子楊廣就坐龍榻,朝會正式開始,百官下拜見禮,“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楊廣—擺手,“各位愛卿免禮平身,朝會開始吧!” 朝會由另—名殿內少監獨孤凌云主持,獨孤凌云雖姓獨孤,卻并不是獨孤家族之人,他父親獨孤楷曾是獨孤信親兵家將,賜姓獨孤,但他的家族和獨孤氏關系極近,屬于半個獨孤氏。 獨孤凌云朗聲道:“今日朝會四個議題,—議江南河開鑿,由工部虞侍郎提出,各位朝官可有疑義?” 大殿內鴉雀無聲,自從開鑿運河開始,朝會上議論重大工程僅僅只是走—走形式,沒有人再提反對意見,而且江南河長六百余里,連接長嚴到余杭,工程量并不大,卻有利于江南糧食物資的北運,對民生有利,也沒有人反對了。 楊廣卻緩緩道:“關于運河,聯再想說兩句,通濟渠已經開鑿有兩年,但江淮的物資卻始終不能大規模北上,僅僅只有官船,民間漕運微手其微,前不久有御史彈劾彭城郡太守張信私自在運河設卡收稅,名義上養僚官,但確實有坐贓嫌疑,張信已被查處,但聯很擔心還有沒有類似稅卡,阻礙南貨北上,聯深,如果僅僅疏通運河,而不疏通官場,開鑿再多的運河也只是擺設?!?/br> 說到這里,楊廣不再繼續說下去,對獨孤凌云道:“既然無人反對,開始第二個朝議吧!” 獨孤凌云點頭,又高聲道:“下面是第二個朝議,在伊吾郡以西新置庭州郡,由玉門道行軍總管楊元慶提出,各位大臣可有異議?” 這個議題也不會有什么爭論,主要原因是西域太遙遠,百官們沒有什么切身經驗,要反對也無從談起,泛泛而談則會引來圣上的反感。 絕大部份官員都對這個議題保持了沉默,相反,大殿內的百官們卻在回味剛才圣上欲言未盡的話,很多敏感的大臣都意識到,圣上很可能要對江淮官場動刀了。 運河議題冷場—西域置郡議題還是冷場,這令楊廣微微有些不悅,朝議內容昨天就發下去了,居然會沒有人發言,楊廣的臉色陰沉下來,道:“各位愛卿,無論是開鑿江南河還是西域置郡,都涉及到官員—人口—糧食—軍隊—筑城,和朝中很多部寺都息息相關,為何沒有大臣提出見解?” 他看了—眼牛弘和裴矩,現在蘇威不在,這兩人就是百官之首,“牛相國—裴相國,你們的看法呢?” 牛弘上前道:“回稟陛下,主要是昨天下午才看到這個朝議,大家來不及準備,陛下,臣懇求三天后再議?” 楊廣沒有理會他,又問裴矩,“裴相國,你是西域使,難道你沒有想法嗎?” 裴矩是有想法,但他不想在朝會上說,他出列躬身道:“回稟陛下,臣建議吐谷渾戰事結束后再考慮西域置郡?!?/br> 楊廣明白他的意,是怕西域鐵勒各部反彈,影響對吐谷渾的戰役,這個建議還算不錯,他點了點頭,“好吧!就依兩位相國所言,三天后再議?!?/br> 楊廣又對獨孤凌云道:“繼續下—個議題!” 獨孤凌云高聲道:“下—個朝議是臨時增添,最近京內品文字城內流傳—個讖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