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為一告訴我新項目開發的事兒，我就知道又有得忙了。

    “我都來哥倫比亞大半年了，拉美大好的河山都沒有領略過，每天都是工作工作?！蔽以谒霓k公室里抱怨，“究竟什么時候咱倆可以出去度個假呀?！?/br>
    “活兒還沒干完就想度假？你已經不把我當領導了，是不是？”他甩給我一份資料：“你先看看，剛拿到的技術規范，整理個摘要出來發給徐工?！?/br>
    “所以度假真的沒戲了是么？”

    “嗯?！?/br>
    我瞪他：“可是我明明看見你剛才在笑?！?/br>
    “喲。這都能被你發現?！彼@一次沒有掩飾，“這樣吧。投完這個標，就帶你出去放放風。怎么樣？”

    “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nbsp;  我伸出手，“來，Give   me   five.”

    他在我頭上拍一下：“去干活?！?/br>
    我用了三天的時間加班把最重要的技術資料整理出來。國內負責的專工和對口設計單位經過交流，決定盡快赴哥國進行踏勘，實地收集重要信息。

    國內很快就給專家們訂好了機票。肖為則在根據標書的重點編寫踏勘計劃。

    “聞卿，你來一下?！彼艺姓惺?。

    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他拿著鉛筆在電腦屏幕上點點：“我現在安排了四天的考察時間。加上一來一回，一個星期差不多。你覺得這個安排怎么樣？”

    我瀏覽了一遍計劃：“徐工說B段和C段地質條件比較復雜，需要多安排一些時間。你看要不要把這兩段調整一下？”

    他敲擊鍵盤修改：“聽你的?！?/br>
    “嘿，領導?！蔽乙皇滞腥?，欣賞他專注工作的樣子，“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工作，越來越愉快?！?/br>
    “彼此彼此?！?/br>
    肖為說，這個項目由于緊急，所以是業主出資，不需要我們進行前期融資，合同金額也可觀，在現在的市場上算是很難遇到的。所以，我們志在必得。

    所以，連帶著我也像被打了雞血，不知疲倦。

    時間過得飛快。我覺得只是一眨眼功夫，居然就已經站在機場舉著牌子等待專家的航班了。

    他們一行七人，徐工帶隊。下了飛機也沒怎么休息，帶著行李就直奔我們的辦公室，和我們負責籌劃這個項目的所有領導同事一起開了個會。

    “王總，徐工，你們大老遠飛過來，時差都沒倒明天就得去踏勘，真的辛苦?！毙榭匆姶蠹绎L塵仆仆，由衷表示歉意。

    王總擺擺手：“咳，當初我們年輕的時候，都是跑野外作業跑出來的，這點算什么。這個項目時間緊，我們設計院自然得全力支持嘛?！?/br>
    肖為點頭：“謝謝王總理解?！鞭D頭對我說：“聞卿，你把明天咱們踏勘的計劃投影出來給大家看一下?！?/br>
    我調好投影儀。王總突然問：“肖總，您明天也去？”

    “是，我是計劃去的?！?/br>
    “肖總，是這樣。我這次過來的主要目的，是想和您也了解了解中國設計院和當地咨詢公司組成聯合體執行項目的可能性。您看，有沒有可能安排一兩個語言專業的同事，跟著徐工和我們的工程師去踏勘，咱們倆留在首都重點談談聯合體的事？”

    肖為沉吟片刻。

    “嗯。這確實也是后續執行需要關注的問題。早點了解比晚了解好?！?/br>
    他很快做出了決定。

    “這樣吧。聞卿，你跟徐工一起配合工作。把這幾天的踏勘跟下來，好嗎？”

    會議結束，待其他人都離開會議室，肖為招呼我：“聞卿你留一下?！?/br>
    他起身，坐在我身邊：“其實讓你自己去，我是不太放心你。畢竟那一帶比較偏僻，條件也差，肯定會很辛苦。但是你跟我工作交集最多，對這個項目算是了解得比較透徹……”

    “話是這么說，但你什么時候也沒不把我當男生使喚啊?！蔽衣柭柤?，“所以我都習慣了。再說，我還沒感受過山區風光呢。聽說那邊還有印第安人聚集地，剛好開開眼?！?/br>
    “這可不是旅游啊?！?/br>
    我雙手合十：“肖總，您放心吧。我肯定全程配合好工作?！?/br>
    “路上注意安全。有些村鎮太小，行政訂不到酒店，需要到地方再想辦法?！?/br>
    “知道了知道了，我覺得問題不會太大。再說了，這次開車的司機不是當地人嘛？他肯定熟悉地形?！?/br>
    “那你今晚上早點休息?！彼嘁话盐业念^發，“不許熬夜?！?/br>
    “那，這一個禮拜，你會想我嘛？”

    “你說呢？”

    我伸出手：“我要抱抱?！?/br>
    他擁我在懷里：“你要好好的?！?/br>
    我們出發的時間是早上5點。路線大致是西北方向，盤山公路非常多，耗時也長，所以必須早些出發。

    我們帶著簡單的行李在樓下集合。大巴已經停在小區門口等著我們。

    上車時，光線還不算太亮，所以我并沒有看清司機的長相。直到他和我打招呼。

    “米婭小姐，很高興為您服務?！?/br>
    我驚叫出聲：“佩德羅？怎么是你？！”

    他沒有刮胡子，下巴留了一點唇髭，看著有點兒像歷史書里的西蒙?玻利瓦爾。

    “怎么，我就不能干個兼職？”

    “開什么玩笑……”

    “我可沒開玩笑?！彼f，“大巴公司是我表哥的，我偶爾也會幫他做一做兼職。這次我表哥說接了單中國公司的生意，我一看聯系人居然是你，那當然要干這份活啦?！?/br>
    “我該怎么說，簡直是不能再棒。這下子在外面可不用發愁啦?！?/br>
    “當然。你和你的同事們盡可以放心?！彼麚]揮手，“那么，我們就出發吧?！?/br>
    說實話，這么幾天下來，我確實沒有怎么為生活上的事情cao過心。佩德羅不僅是我們的司機，也是我們的向導。在我們野外工作的時候，他會提前去找好吃飯的地方和住處。只不過，有幾段踏勘線路的環境確實比較荒涼。我們也確實體驗了一把住在印第安小村落的感覺。整個村靠一臺柴油發電機供電，到晚上便漆黑一片，只能聽見風聲和蟲聲。

    徐工和專家們時差還沒倒過來，沖了個冷水澡就睡了。我看看時間，才晚上八點多，完全睡不著。便和佩德羅在外面看星星聊天。

    沒有了城市光源的干擾，整片天空仿佛一個置于我們頭頂的平行世界，無數璀璨的繁星離我們那么近，似乎一伸手便可邁入那扇時空之門。

    佩德羅仰面躺在草地上，哼著一支小曲。

    我突然想給肖為打個電話。拿出手機，沒有信號。

    “怎么，這是思念你的完美紳士了？”佩德羅笑話我，“明天我們往外走一段可能才會有信號，你今晚只能獨自度過漫漫長夜了?！?/br>
    “Shut   the   fuck   up?！?nbsp;  我錘他一拳。

    他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來。

    星期四，所有的施工地段全部勘察完成。徐工和我在一個小鎮的家庭旅館中共同完成了勘察記錄的中文和西班牙語版。

    我活動一下肩膀，給肖為打電話。

    “老板?！?/br>
    “聞卿？你們到哪兒了？”

    “有信號的地方呀。哈哈?！?/br>
    “怎么樣？都順利嗎？”

    “一切順利。問個問題，你想我了嘛？”

    他語氣有些無奈：“我在開會。你們完事了就早點回來?！?/br>
    “好吧。準備往回走啦?！?/br>
    “好，注意安全?！?/br>
    我掛斷電話，帶著歡呼雀躍的心情開始收拾東西。

    我們所在的位置靠近哥倫比亞第二大城市麥德林，離波哥大約十幾個小時的車程。但這對于我來說，都算不了什么。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最重要的是，就可以見到肖為了。

    這幾天，因為工作太累再加上通訊不便，我基本都沒怎么和他聯系。但我確實體會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我現在最希望干的事兒就是到家猛撲進他懷里，親口告訴他我有多想他。

    之前所有的小心思小顧慮算什么？想他就要說出來啊。

    我靠著窗打了個盹兒。醒來的時候，我們正行駛在一座山谷里。車速很慢，外面下著雨。

    “佩德羅，還有多久？”我揉了揉眼睛，問他。

    “還有不到五個小時?！?/br>
    “呀，太好啦?！?/br>
    “米婭，現在暫時別和我聊天。這邊的路況不太好?！?/br>
    的確，這條路是一條很窄的雙向車道，有很多大的拐彎。雨越下越大，沖刷在前擋風玻璃上，能見度極低。佩德羅全神貫注，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我們在一個角度非常刁鉆的彎道停了下來。佩德羅按了按喇叭，沒有回應。這證明對面沒有迎面而來的車輛。

    我們慢慢拐了過去。

    然后我看到了我終身難忘的一幕。

    一輛滿載木材的卡車朝我們沖了過來，像失控的野獸。

    佩德羅猛打方向盤。

    再之后的幾秒鐘，我覺得眼前出現了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了。我聽見大家的驚呼，可能我自己也在尖叫。一切都在翻滾，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在哪兒，頭和身體又在哪兒。我們的大巴像游樂場中的過山車，帶著我們一路墜落。

    直到我發現，我的臉貼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

    然而我感覺不到疼。也許，我沒有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