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一枝腦子一空,緊接著,震驚、感動、喜悅、遺憾……各種情緒噴薄交融,最終匯合成了陣陣席卷的浪潮。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么話語。 反而是易念成接著道:“可是就在舞會當天,我剛從宿舍出門,就收到消息——mama被捕了?!?/br> 說這話的同時,他從手機中調出新聞,開了翻譯模式,遞給一枝。 屏幕里是谷歌的新聞搜索頁面,一枝看到了關鍵詞【saatchi畫廊】、【史上最大藝術品詐騙】,以及【pure】,時間則是2013年7-8月。 《每日藝術》、《藝術市場通訊》,甚至bbc、泰晤士報、衛報……各大媒體都對這起詐騙案進行了報道,概述案情有之,抽絲剝繭有之,爆料秘辛有之。 而占據篇幅最多的,竟然是各方對于pure這位“模仿大師”身份的猜測。 滿屏文字中,一行特稿標題攫住了一枝的眼球: 【pure的悲劇|世界上只有一位達芬奇嗎?】 文章出自知名特稿記者,對如今混亂拜金的藝術品市場進行了一番批判;但字里行間著墨更重的,是對pure這位“假畫模仿大師”技藝的贊嘆,以及命運的同情。 他猛然反應過來——“世上只有一位達芬奇”,易念成在與他再度見面時,就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 與此同時,他又想起了不久前看過的易念成的手機備忘錄,上面同樣記下了這句話。 句子的旁邊,還有一個詞條:【江城市女子監獄】。 全對上了。 所有的信息,如四散在地卻又被重新收集的碎片,拼出了一副巨大而危險的拼圖。 易念成打斷他的思緒:“國際刑警其實注意這家畫廊和假畫團伙很久了,雖然母親很注意,不透露任何與pure有關的信息,平時收發郵件登的也是外網,但好巧不巧,她早年給小客戶畫的單子,可能是因為比較隨意,有一幅畫被她隨手在下面署了個【pure】的名,警察順著蛛絲馬跡,查到了她——誰能想到,假畫圈大名鼎鼎的模仿大師pure,竟然只是一個為了碎銀幾兩、每日勞碌奔忙的東方女人呢?” “那幅暴露身份的畫,就是達芬奇的《巖間圣母》?!币啄畛缮钗豢跉?,轉而去看墻,“只能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br> 一枝走來到他旁邊,同他并肩看畫:“所以你才沒有去畢業舞會?” “是不是害你等了整個晚上?”易念成默了默,將他攬到肩頭,又道,“我的錯?!?/br> 這句“我的錯”,刺一般在他心底扎了許多年,伴他猶豫,同他掙扎,隨他走過創業初期最艱難的日子,也見證過他功成名就,攀上高峰。 但錯就是錯。 一枝安靜靠著易念成,在后者頸動脈的搏動中,明白了一切—— 母親被捕絕非小事,或許是背調未過,或許是主觀毀約,易念成最終沒能南下入職互聯網大廠,而是陰差陽錯,留在了江城創業。 陰差陽錯,也是錯。 “何止等了一個晚上?!币恢鋈缓芾斫馑?,語氣中并沒有抱怨,更多的是憐惜。 易念成將他擁得更緊:“得知消息之后,我完全懵了,感覺大家看我的目光都變了,就好像我臉上寫著【詐騙犯的兒子】幾個大字。我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切,我只能躲?!?/br> “尤其是面對你?!彼暰€不太穩,“柏枝,你那么好,我……不配?!?/br> “傻子?!币恢π呐K空跳了兩拍,他踮起腳,唇瓣貼著易念成的嘴角。 “是,我是傻子?!?/br> “配不上你的傻子?!币啄畛蓭缀醣灰恢Φ哪抗馕M去,過了片刻,他終于流下眼淚,回吻住他,喃喃著,重復著。 “傻子不僅沒和你說,還刻意避著你?!庇H了一會,易念成擦干淚,和一枝分開些許。 他喉結滾動著擠出愧疚的聲音:“避到2018年,那年,我mama在獄中去世了?!?/br> 一枝有點吃驚:“令堂不在了?” 易念成:“mama入獄前就已經查出了乳腺癌,一直瞞著我,又是在監獄那樣的環境里……” 他逐漸哽咽:“能撐五年,已經是奇跡;我知道,mama她是放不下我,想等到我大學畢業再走?!?/br> 他依稀記得母親去世后給自己留的遺書,不大的信紙上只有一句話: 【小成,mama是因為畫畫太好看,被天使選中啦!mama是去給天使畫畫。你不要哭?!?/br> 易念成淚眼迷蒙。 一枝算了算日子,明白過來:“這就是你當時徹底同我斷聯的原因?” 易念成眼中水光未褪,瑩潤如深海之珠,他道:“是,也不是。母親去世后,恰巧我又創業不順,項目黃的黃虧的虧,賠了一大筆錢,當時覺得人生要完蛋了,死路一條,哪里還敢聯系你?萬念俱灰之下,我裁掉了公司幾乎所有的員工,來了宜州?!?/br> 他悵然搖頭:“原本是想去福利院和宜州師范大學,找找mama當年的足跡,算是死前最后的念想,然后找個地方,了結自己?!?/br> 死路好歹有路,而走投無路的貧窮與絕望,遠比死亡更加可怕。 易念成:“我在福利院和學??吹搅薽ama的照片、她早些年畫的畫作,不是模仿畫,是自己的原創,好看極了。忽然間渾身充滿了力量,一定是mama在天上保佑著我?!?/br> “學校從來都是教育我,前途是光明的燦爛的,人都有美好的未來。但mama,她供我讀書游學,讓我有機會考上大學,她是在用這二十年的生活告訴我,人在落難的時候應該怎么辦。只要活著,就有法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