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可打印出的體檢報告上,卻明明白白地寫上了另一種?。杭谞钕侔?。 父親在電話里說得風輕云淡,道是醫生告訴他們老倆口,甲狀腺癌雖然是癌癥,但只需要花五六萬塊錢做個手術,然后終生服藥即可,手術后患者的日常生活不受影響,算癌癥里最溫柔的一種,大病里最容易被治愈的病。 末了,父親還叮囑他,好好讀書,讀完博士找個好工作,這輩子就算熬出頭了。 掛了電話,江念博慢慢回過味來。 世界上還有一種大病,永遠無法被治愈。 窮病。 父親在電話里透露,手術需要湊五六萬,終生服藥也是不小的開支。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根本不知道“醫?!睘楹挝?,當初為了省錢,也從來沒有交過“新農合”。 江念把手機調到計算器界面,理了理自己銀行賬戶里的余額。 算來算去,也就只有五位數,打頭一位還是個“1”。 這兩年他忙于解決自己的畢業論文和實驗,如此已是焦頭爛額左支右絀,導師那些肥得流油的橫向項目一個都沒有參與。如今,他口袋里只剩下導師發的、為數不多的補助。 導師方才的念叨又在江念博耳畔劃過,他自失地笑了一下,覺得這筆每個月一千多的錢,哪里是補助? 分明就是“窩囊費”。 饒是如此,他還是粗粗估算了這個月的飯錢,打算一會兒去銀行,把賬戶里剩余的錢全部轉給了父親。 所以說癌癥這種東西,得了就是得了,生理、精神和物質,至少有一個要被掏空;所謂“比較幸運”,不過是無能為力之后的自欺欺人。 真是想什么來什么,思緒輾轉之際,江念博手機里又彈出導師的對話氣泡:【江念博,早上我提的建議,希望你能認真考慮?!?/br> 窩囊,又無能為力。 他很討厭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恨。 但他卻又在九年的求學和科研之路中,逐漸學會了與無能為力熟稔相處——這種感覺就像讀博。 不讀,找不到工作,讀了,又畢不了業。 江城的夏末初秋,晴天大多是像今天這樣“晴空一鶴排云上”的高爽,博士宿舍頂樓沐浴在一片溫暖耀目的陽光中,間或有風拂過,像某種自帶涼感的錦緞,吹得人從皮膚愜意到心中。 含著秋意的風掠過江念博的眉眼,卻讓他莫名覺得陰冷,他打了個寒顫,不禁下意識來到圍欄邊,踮起腳尖,想多曬曬太陽。 陽光打在金屬圍欄上,照出流光溢彩,圍欄只淺淺一層,約摸二三十厘米,只需輕輕低頭向下望去,便是郁郁蔥蔥的小花園以及宿舍區熙來攘往的人群,同學們背著書包提著午飯,三三兩兩沿路踱步,安靜,卻又無比熱鬧。 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江城高校的那個“大新聞”——一位材料系博士因為學業壓力,跳樓自|殺。 以前他不明白,現在卻免不了悲辛無盡。 雖然是不同時空,卻難免同樣的命運磋磨。 卻難免都是飛蛾撲火。 江念博像被魘住了一樣,眼前出現了那個當初自|殺的師兄的音容笑貌,只見素未謀面的師兄卻像是認識他一樣,對他熟稔地招起手來,口中的聲音幽幽飄轉,魅惑至極。 師兄說,很痛苦吧?跟我走吧。 走吧。 無數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江念博笑了。 他勾起唇角張開雙臂,如一只振翅白鳥,準備飛往另一片湛藍天空。 “江念博,很痛苦吧?不如跟我走?!睅熜趾此?,手堪堪就要碰到。 “念博,長痛不如短痛短痛,希望你認真考慮?!睂熞荒槆烂C地喝了口水。 “兒子,你媽她是甲狀腺癌?!备赣H在電話中語氣急切。 “哥哥,你要吃面條嗎?快嘗嘗?!币粋€脆生生的聲音回蕩在耳畔。 “哥哥……” 江念博徹底闔上了眼睛,任淚花脫離眼眶,在空中飛濺。 ——對不起了,小仙男,你今天這碗面,白做了。 “哥哥?哥哥!” “你吃什么長大的,怎么這么重!” 芝麻醬香縈在鼻尖,而一同撲上來的,是尾椎骨傳來的劇痛。江念博睜開眼,發現自己呈一個“大”字,仰躺在宿舍頂樓的天臺上。 而一旁的樂甘手臂顫抖,泛白的指節上還沾著灰——明顯是剛把自己從圍欄邊緣拽了回來。 江念博依舊恍惚,淚痕在眼角尚未來得及蒸發,他口中喃喃:“樂甘,你……” 樂甘左右環視了一圈,端起身旁的紙碗,笑嘻嘻地用筷子在其中攪動,輕快的聲線在江念博耳畔流淌:“哥哥,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剛才還沒來得及說完呢——” “快嘗嘗我做的熱干面,這熱干面是甜的!”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諾基亞那個經典鈴聲“噔登等燈,噔登等燈燈” ------ 寫這章的時候看到一個句子,出自汪曾祺《黃油烙餅》,送給大家:“黃油餅是甜的,混著的眼淚是咸的。就像人生,交織著各種復雜而美好的味道?!?/br> 第15章 強人鎖男 江念博在404躺了整整一周,僵尸似的,活成了物理意義上的“硬扛少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