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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鯤發出哀鳴似的震怒:“嗚——————” 綿延千里的地脈就像被從地下狠狠地扯了一下,無數山脈裂開了數不清的縫隙,那鯤正在上升,它有眼睛?它有翅膀?什么給它力量?什么令它復蘇?是瘋狂的愛,還是慎之又慎的遲疑? 游龍子破布般地飄了兩下,忽然衣服全都遠走了,身化一段流雪般的長絲,把梁陳和明韞冰裹住,迎著鯤痛苦的呻吟卷進了它的大顎里。 風云遽動,一片沉寂。那是生命的初期。 明韞冰的瓷身就在這片黑暗里化成了捉摸不住的一片大灰。 梁遠情嘴唇發著抖,卻連一縷風都沒抓住。 他分明能感覺到這巨顎在跳動著脈搏,血液在這巨大的身軀里急速地川流,生命又在群山的壓制下感到窒息,可很暴躁,很暴躁——是明韞冰殺人引來的天譴,破壞了這生命的平衡嗎?原本它只在地上沉睡——它睡過多久呵?我不可想見。 聲音,有那么多聲音! 不知多少種的老的少的千樹萬木在你騰騰而起的破土里退開根脈,為你讓路。不知多少樣的濕的干的泥中百蟲在你復蘇的萌蘗里迷走高低,為你沉浮。 你該向上,你該憤怒而游暢,不該負擔著永恒的重當,將自己圈養! 去吧,飛去遠方!哪怕只是他人茍且的遠方! 只因我們生來流亡—— 一千色飛禽驚走,一萬類走獸大亂,漫天狂舞的泥風里,鯤終于破開了那沉沉壓在脊背上的大山,花了千萬年長成那樣規律的自然山脈,成了一眼看不盡的廢墟,亂樹雜草,從底翻到天! 云——驟然變色。 不在此時,不在此世。 一刻有數百種選擇,一瞬里是無窮,為什么只停在一刻?為什么刀定藩籬?繽紛亂彩的景色倒灌進梁陳眼里,那鯤大出一口氣,將他送了出去,繞著黑白交錯的云,又以身接住,正在半空。 雨剛把他打濕,瞬間又干爽無比,同一時刻又被雪吻在臉上。 他看見鯤的振翅一扇,天柱山脈上所有支離破碎的萬物都被扇出了一種矛盾統一的、亂中有序的形態。所有的時空就此重疊,一刻藏無限,永恒蘊石火,地面上的山石忽而覆滿青苔,忽而花草爛漫,忽而嶙峋奇峭,忽而平滑圓潤,那山路上忽而有人,忽而有墳,忽而狼奔兔走,忽而又布滿黃泥,滄海桑田都填進一瞬一刻,叫人目不暇接。 梁陳的全身泛起了難以言喻的痛楚,疼得他幾乎想放聲大叫!就像有無數把剪刀一絲一絲地絞著他,從頭到腳都被撕開了,他的軀體在殘破,然而卻沒有一滴血—— 與此同時,一條河從天上長鞭似的抽下,滔滔地直沖那地下河的源頭,宛如疏蕩回天。 轟??! 一道晨鐘似的聲音撞開,亂空中折出一道殘影,大如青山,漫天的陰云恰好被狂風吹成武士的模樣,手就像握著那把巨劍倚日沖天。 梁陳忽然想起來了——這熟悉的氣息…… 是流渡。 這是流渡的土,是鄉土。 梁陳袖中的彡忽的閃了出來,但那破嘴幾乎還沒有放出什么言語,鯤鵬就長嘯一聲,吹出清氣十萬里,尾巴拍碎了十幾年的晴陰雨雪,清脆的時光發出脆響,鯤載著梁遠情從不存在的天河穿過。 原來……是這樣。 萬丈長川怒吼著沖向人世,然而驚濤濺起的雪沫卻像燒盡的野草,梁遠情伸手一抓,就是一大片淋漓的風。散盡。 是時空迷障。 那些墜落下去的水一眼無盡,上下無窮,天地好像回到了鴻蒙初辟,還未被盤古一斧斬開的原始靈光在濃云和重土上來回沖蕩,啊,似乎西方要升起若木,東邊要倒懸一棵扶桑,似乎太陽要從深淵里吐出,月亮要沉沉地唱起一曲柔軟的雅歌。 梁遠情忍不住笑了起來,然而心底卻是怎么想也想不盡的哀傷,洶涌的回憶像平地而起的狂浪,瞬間把他那些纖弱卑細的愁緒和歡快吹散了,就像礁石上一朵哀傷的小花。 他想起自己在大地上踽踽獨行的那九百年,無邊的孤獨和寂寞之外,是安然的責任,把他定在了原地。他行過了千山萬水,千山萬水也把他耗成了一具空殼。 四煞圍殺之際,那冰瓷——時想容難過地看著他。 賦靈,和光同塵。 像極了你的眉目。我并不記得的。 往前,是羈押在天牢,穿過了琵琶骨,受盡了刑罰,諸天神佛各抽一縷清氣,一半給了地上的惡鬼——洗髓,叫他失智受辱,一半給了天上的神明——洗靈,洗去他的前塵舊事,洗去他膽敢在凡塵里網羅進眼底的愛與記憶。 疏蕩,南天門。 你負著絕望在流血斗爭、違抗。我不曾見到的。 再進,那是上古的上古,一切還未周轉開來,他降下云霄??匆娙f骨之墟沖天的黑氣,除祟不久,便接到天帝召令,命他即刻入大悲宮誅殺那只膽敢僭越上天尊號的鬼。 寒蜮,八十一道鬼門關。 你憑什么也敢尊稱你自己? 大悲宮,結契。 那時我同你相遇。 他越笑越停不下來,幾乎笑出了眼淚。 鄉土……鄉土,他拿流渡土做了這軀殼,又將靈魂一分為四,做了二十五年一醒的四場大夢,他以為自己是棵本鄉樹,原來只是風送的泊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