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也不值錢，但這真的是我的家傳之寶，是圣上在我封爵那一年送的，真的不要？”

    “不要?！碧窝哿?，看久了沒準連瓷身都裂了。

    梁落塵頓時十分失落，表情就像被主人賞了一腳的搖尾巴生物。

    時想容：“………………”

    梁落塵睡一覺起來，那眼睛又看不太清楚了，但可能通過鼻子能嗅到……于是十分準確地“看著”門口，可憐巴巴的?！瓡r想容眼睛都瞎了，自打臉道：“……給我吧。我特別想要?！?/br>
    代親王殿下賣慘十分有一手，又成功了，樂樂呵呵地把那柄雌劍呈了過去。

    時想容伸手一碰，指尖就像被灼燒似的，燒開了一片焦黑，很快又被冰瓷吞噬回去。

    梁落塵看不見，高高興興地拂過雌劍的劍身：“雖然比不上干將莫邪劍，但也很削鐵如泥呢。聽說昨晚山頂地動，涼珂圣女廟里的石像都被震裂了，要是又地動，這種傳了好多代的東西都有靈氣，會護著你的?！?/br>
    時想容聽見“昨晚”，眼角跳了一下，抬頭看他：“哪兒聽說的？”

    梁落塵：“就剛剛你在那里等孩子，周伯伯來跟我說的?！?/br>
    時想容匪夷所思：“哪兒來的孩子？”還有，周伯伯又是哪位？

    代親王殿下在這里住了小半年，把全城都發展成他親戚了，這個也是伯那個也是叔，不知道他親爹知道自己突然多了這么多兄弟，作何感受。

    “這不是么？”梁落塵一手按住一只瓷娃娃，那小娃娃本來在給他準備藥浴，正在來來回回運熱水，一被按住，就保持了一個“原地踏步”的姿勢，胖臉上還能看出一點懵懂，不知道這個人類有什么毛病。

    時想容嘩啦一聲把劍入鞘，轉身掛起：“那是石頭?！?/br>
    “石頭怎么了？你老使喚人家，豈不聞古人云：‘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石，惟吾德馨?！还芩遣皇鞘^，只要你受了人家的好處，就要喜歡它，別說是石頭，就是草木，蟲魚，河川，我也很喜……”

    時想容拍了一下屋里僅有的一樣大家具——床板，床腳頓時撲出兩只煙灰似的長手，把梁落塵嘩啦一聲按到浴桶邊，截斷了他滔滔不絕的話音。

    “哪來這么多話，給我脫?！?/br>
    梁落塵迎面撲了一臉的藥香，視線突然清明了一下，就看見時想容隔著霧，不著痕跡地打量他。

    他頓時送過去一個笑，時想容那眼神馬上縮回去，裝作無事發生。

    時想容以前拿梁落塵當魚洗，從來不關門，大大方方地給過路人展示做魚的基本方法……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開始合門，狹窄的屋子里很快熏得曖昧，霧氣輕蒸。

    瓷娃娃放著藥，時想容挽起袖子檢查梁落塵上身的xue位，盲毒解了大半，其實按理說梁落塵的眼睛應該早就好了，但是時想容昨晚給他用了障眼法。

    她覺得緣分就該到此為止，再多就過了。

    她這樣的東西，扯進凡人的情緣里，放到以前，在她妄圖僭越的第一瞬間，情仙就會下界將她誅殺。

    因為……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人妖……人鬼……人石殊途。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但哪有人會為了一塊石頭要死要活？時想容原本就是作為替身被造出來的，雖然那大神覺得自己思慮欠妥，補給了她人身，但終究是錯付。

    生為卑賤，還是不要奢望了。奢望是劇毒，能把原先抱璞歸真的一顆凡心蠶食得千瘡百孔，讓魂靈跌進無盡深淵里，最終面目全非，萬劫不復。

    梁落塵眼睛里的障眼法會在離開涼珂之后解開，跟她有關的所有記憶也會慢慢地淡化，化作一句——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一個人吧？也許?！苍S。

    也不會記得我。

    人類本就薄情寡義，過不了多久，這種萍水相逢的緣分也就如露散了，在心上能留下多少潮濕，都是運氣。

    她的手變得特別冰冷，時不時點在梁落塵身上，卻像一把煙花盛放了，躍開的火星似的。

    梁落塵覺得那火星就在水里燒起來似的，被當沙盤“指指點點”了一會兒，他突然抓住了時想容的指尖。

    時想容頓悟：“我手勁太大了？”她抽走手，轉身去小交椅上坐下，擦著手：“正好看完了，你泡完這次再休息幾天，應該就能好了，這幾天還是不要動真氣?！?/br>
    “……………………”

    梁落塵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時想容說：“你的毒解的差不多了?！?/br>
    “……嗯?！?/br>
    “我有一件事瞞你?！?/br>
    梁落塵眨了眨眼睛。

    “前幾日有人從汨都給你飛鴿傳書，那鴿子不小心被我捏……打下來了。信沒有給你看?！?/br>
    “寫的什么？”

    “說京城事變，皇上圣體有恙，希望代親王殿下快馬加鞭，十日之內趕回汨都?！?/br>
    梁落塵沒做聲。時想容游移在別處的目光終于挪過去，就跟這個動作會耗盡她所有靈魂似的，又看了他一眼。

    她慢慢地起身，無聲地走到他眼前，霧氣里，眼波浮動著，是幾近不甘的掙扎。

    山高水遠，自去展翅高飛吧……我不是陪你走路的人。

    她凝視了片刻，取下那把劍，驅邪的白光把她半邊臉都灼傷了，嘎吱一聲打開門，還沒邁出門檻，突然一聲尖嘯從屋里爆發，是梁落塵捏破了一個召兵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