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亂臣 第2節
沈照渡踏進含章宮時眼睛通紅,揚手砍斷掛繩,那抹倩影便飄搖落下墜進他懷里,被用盡全力攥緊。 一晃過去數月,沈霓始終縹緲如人間蒸發,不管發散多少人去尋找,依舊沒得到任何消息。 “朕一直愧疚只封你為侯,以你的軍功封公爵未嘗不可。不過現在看來封侯正好,不然這些東西更多?!笔掻[把折子往他身上扔,“日后真把人找著了,你拿什么身份把她留???” 朱紅的奏折被無情擋開,沈照渡放下蓋碗:“陛下言之有理?!?/br> 他起身將折子踩在靴底,拱手作揖:“臣現在就帶上十二衛到云出山泡融雪水鍛煉心志?!?/br> 蕭鸞失笑搖頭。 朝中大臣的公子們大多在禁軍當職,而作為左都督的沈照渡統領禁軍上十二衛,拿捏起那些公子哥兒易如反掌。 * 長生觀隱于世外,香火從不鼎盛,偶爾來三兩香客便算熱鬧,即便卯時已過,早壇功課結束,觀里都還只有沙沙的掃灑聲。 收拾好蒲團,沈霓跨出三清殿,正好和陳方丈迎面相逢。 “夫人是要回寮房歇息?” 沈霓微微欠身:“是,玉真師姐借我一本《清靜經》,今日打算把它謄抄一遍?!?/br> “夫人果然敏而好學?!标惙秸芍噶酥钢︻^新抽的綠芽,“不過書可以時時誦讀,冰雪消融的春光一不去復返。夫人何不趁桃花盛開出門踏青?” 沈霓不解。 半年前,載她離宮的馬車最終停在云出山腳,身著黛藍得羅的陳方丈在對她拱手行禮:“先委屈娘娘在此處暫時休整?!?/br> 為躲避動蕩的時局,沈霓一直藏匿于山中,后來打聽到朝廷有人在尋找她,陳方丈干脆關門謝客,直到驚蟄這天才把山門前的柵欄移開。 怎么突然讓她出門了? 陳方丈看出了她的猶豫,笑笑解釋:“只是等會兒有客前來,怕沖撞到夫人罷了?!?/br> -------------------- 終于開了!有人來嗎,來了留個評再走唄~ 第2章 二 長生觀后山有一溪流,一到春暖花開的時節,溪面總流淌著各色的花瓣,連水都帶著花香,沈霓便讓倚香拿上衣服出來浣洗。 即便是剛融化的雪水,有暖煦的陽光一照,水面赤金搖晃,寒氣便消退大半。 “衣服太多,拿回觀里晾曬也不好,你回道觀拿幾根麻繩,我們晾干了再拿回去?!?/br> 倚香領命而去。 為掩人耳目,出宮時沈霓舍棄所有會彰顯身份的物件,唯獨留存一條織金云霞鸞鳳紋霞帔。 這是蕭翎為了她冊封貴妃而設計的,連鑲嵌在鳳穿牡丹霞帔墜上的和田玉也由他親自挑選。 可惜墜子已毀于她堂姐之手。 沈霓蹲在溪邊將霞帔浸入水里,手指立刻被寒意刺得酸痛,但她還是咬牙輕輕揉搓,試圖搓走那些看不見的喑啞。 半年過去,蕭翎依舊杳無音信,就連朝廷都沒有要去找他的意思。 能讓蕭鸞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新帝放下戒心,除非…… 霞帔被突如其來的激流沖走,沈霓急忙伸手去抓,混亂中腳下一滑,直直栽進了水里。 冰冷的水滲進粗布道袍,眼看霞帔越飄越遠,沈霓忍著錐心的凍站起來去追,可沒跑幾步就踩到滑膩的青苔,再次狼狽地撲進水里。 “蕭翎!” 半年來的擔驚受怕與委屈隨著逐水而流的霞帔徹底爆發。 眼淚滑落不過一寸已經變得冰涼,沈霓跪在嶙峋的溪底,雙腿已經凍得毫無知覺,溫度在源源不斷流失,可她并不想走回岸上。 如果蕭翎已經遭遇不測,那她也沒有獨留在這世間的必要。 風吹過,山中的蕭肅與猿叫更是喧囂,沈霓咬緊戰栗的牙關繼續水深處走去,任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奪走她的體溫。 突然,一聲錚響震住滿山的哀啼。 沈霓睜開眼睛,眼前晃過一個狹長的虛影,濺起點點水花,一柄刀鞘崚嶒地插在溪流中央。 “娘娘?!?/br> 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山澗回蕩,沈霓聞聲望去,只見筆直的松樹下,崢嶸挺拔的男人手握金刀,站在高處睥睨著她。 蒼莽山中,有惡狼伺機而動。 許是她臉上的恐懼取悅了他,男人揚眉一笑,徑直從高處跳下,緩步上前。 “您可讓臣好找?!?/br> 看著沈照渡步步走近,壓迫感如巨山傾倒,沈霓踉蹌著要站起來,在冰水里奪回自己丟掉的魂魄,垂首鎮定道:“小道自幼就在此處修行,官爺怕是認錯人了?!?/br> 在此之前,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說在宮中的她總是濃妝艷抹,同如今素淡的模樣相差甚遠,怕什么信口開河。 刀刃泛著的寒光在金陽下愈發冷冽,隨主人一起淌進溪流,分水而來。 “在娘娘心里,臣是這般容易應付之人?” 說完,他停下腳步,手腕一轉,利落將金刀插回刀鞘。 “臣忘了誰,都不會忘記娘娘的?!?/br> 沈照渡站得離她有點兒距離,可他眼中的掠奪卻一點不少。 之前幾次在宮中的碰面,他也是用這樣的眼神看她——肆無忌憚地以下犯上。 皇宮陷落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沈霓譏諷道:“真難得還能聽到沈都督的一聲娘娘,可惜我身上已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沈都督還是死了這……” “看來娘娘一直不知臣想要的是什么?!?/br> 沈照渡向前一步,沈霓立刻退了一步,眼中的防備更甚。 “亂臣賊子能有什么崇高志向,不過想要皇權富貴,金銀財寶?!鄙蚰抟а狼旋X,卻也不忘給自己找條生路,用薄薄的鞋底摩挲著大小合適的石頭。 在腳掌被完全凍僵之際,沈霓終于踩到了一塊巴掌大的石塊。她稍稍后退一步,用鞋尖抵住石塊對準背手而立的沈照渡,抬腿用力一踢,石塊便銜著揚起的水花直奔他而去。 “沈照渡,你們早晚要遭報應的!” 怪他在走神,石塊已經飛到面前,沈照渡才知道用手去擋。 沈霓這一腳用了十成的力,石塊打在他手臂上,竟有一陣劇痛。 灰色的身影狼狽地消失在山林中,沈照渡抿起的雙唇微微揚起,彎腰拾起砸中自己的石塊。 真巧,他也從未覺得貪圖皇權富貴,金銀財寶是什么崇高志向。 石塊藏入懷中,他手握刀柄將深入泥地的長刀拔起一挑,被攔腰截停的霞帔揚起與半空。 他伸手一接,反手纏在臂上,上岸離去。 * 山形陡峭,凜冽的山風止不住地往沈霓喉嚨里灌,但沈霓一刻不敢停,直至看到道觀的紅墻才停下回頭望。 身后的竹林一片寂靜,沈照渡沒有追上來。 從山澗回道觀只有她走的這一條道,沈照渡要找到她易如反掌。而且如今的他手握重兵,要包圍小小一個長生觀易如反掌。 在此之前,她必須帶上倚香離開這里。 推開虛掩的側門,沈霓差點撞上門后的陳方丈。 “夫人……” “方丈!”沈霓急切打斷方丈的話頭,“我的行蹤已經暴露,不能再留在觀里連累大家?!?/br> 說完,她斂衽施禮,繞開方丈繼續前行。 “夫人,上十二衛的人在客堂歇息,你確定要現在離開?” 話音剛落,陌生的男聲傳來,沈霓還未反應過來,方丈拉住她的衣袖一同藏在水缸后面。 聲音越來越近,沈霓露出兩只眼睛張望,兩個穿著黑色曳撒的侍衛從文昌殿前走過,他們掛在腰間的玉牌,正是上十二衛中英武衛的令牌。 而統領上十二衛的是左都督。 走不了了。 若沈照渡是獨自上山她還能趁著他帶兵的時間逃跑,如今整座云出山都是他的人,誰又有這通天的本事從這里全身而退? 來去不過一個躲字,她早已厭倦至極。 “方丈!” 未等沈霓想出個所以然,一個跑得跌跌撞撞的小道士從文昌殿的丹墀跑上來,氣喘吁吁道,“方丈,外頭來了一位沈都督,說要跟觀里取回一樣寶貝,否則,否則就要我們所有人的腦袋……” 沈霓蹙起眉頭。 沈照渡出了名的狠辣,多次單槍匹馬揮刀斬下敵軍首領的頭顱,然后掛在城門口,囂張殘暴得令人發指。 她聽說這人府中擺了一整面墻的佛經,恐怕連慈悲二字怎么寫也不懂,純粹裝飾。 現在為了她要全道觀的人命也不是做不出來。 “他現在人在哪?” 小道士正要回答,陳方丈卻抬手攔住了他:“夫人,百密有一疏,只要找準時機,逃出道觀不是難事?!?/br> 沈霓搖頭:“我走了之后呢?讓無辜的你們去做刀下亡魂?” 這半年來,道觀幾乎傾盡所有,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收留她和倚香,她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白白送死。 方丈毫無動搖之色:“陛下吩咐過,哪怕賠上我們所有人的性命也要護娘娘周全?!?/br> 沈霓毫不動搖:“你們死了,沈照渡就會放棄尋找我嗎?” 不可能。 和沈照渡第一次交鋒時,她就知道不可能。 宮宴結束當晚,他借著夜色潛進她的寢宮,沉著一張臉問她是不是喜歡皇帝。 她站在門前不動,只漠然威脅:“朝臣進入后宮是死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