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六年時間算不上短,再見面時姜郁整三十歲,秦頌想她或許已經為人妻母,那段感情注定將要成為遺憾。后來得知她還單身,他又暗自慶幸生活待他不薄,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再試一試,試著挽回。 服務員這時端菜上來,紅菜湯滾著熱氣,番茄味道濃郁,秦頌順勢推介起了這家菜品,讓姜郁一定要好好嘗一嘗。 氣氛漸漸輕松舒緩,兩人畢竟還是校友,聊起從前也有許多話題,從法學院的老師再到同學,還有圈子里的隱秘八卦,以及這些年的工作見聞。 “我師父總覺得,我是因為我爸的那場事故才把負面情緒帶到了工作里,要對所有的嫌疑人嚴懲不貸,其實不是?!鼻仨炚f,“就是見得多了,知道人能卑劣到什么程度,手段可以有多殘忍,為了逃脫罪責又能編出多少好聽的謊話。很多時候想找證據真的很難,比大家想象得更難,但就那么把人放了我又覺得不該,覺得愧對我的這份職業?!?/br> “但人很難不會犯錯,不是嗎?”姜郁緩慢切開餐盤里的軟煎馬哈魚,“如果證據不足,只憑主觀臆斷,萬一——我是說萬一,你的判斷錯了,那不是冤枉了一個原本不該受罰的人嗎?” 秦頌點了點頭,“所以這就是你們律師存在的意義,為了防止我們犯錯?!?/br> “以前我也這么覺得,所以總要跟你辯個是非。但是現在我想通了,檢察官也好,律師也好,我們存在的目的永遠都不是相互說服,而是看誰有能力說服法官?!?/br> “可是像sg你說的,人都有可能犯錯,法官也是人?!?/br> “所以才有一審、二審、再審……沒有人能做到絕對公平,只有機器可以。我們每個人各司其職,這個機器就能運轉起來?!?/br> 秦頌笑道:“你的變化比我想象得更大?!?/br> “更成熟了?” 他點點頭,“也更睿智。讓我很受啟發?!?/br> “少來?!苯舯凰盒?,“怎么講話跟老干部一樣?!?/br> 一餐結束剛好晚上九點,正是步行街上最熱鬧的時候。街道一旁的巴洛克風建筑如今作為書店對外營業,照明燈將建筑外墻鋪上一層溫柔的暖黃,遠處的二層露臺有人表演獨唱,老掉牙的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下面依舊圍了厚厚的人群,樂此不疲地拍照鼓掌。 秦頌提議沿街走走消食,姜郁平時很少來這邊逛,也便答應下來。 男人唇角微揚,掩蓋不住的愉悅。 姜郁看他,“有這么高興?” “是啊。很久沒一起散過步了,挺難得的?!?/br> 她也不自主地漾開笑容,“是挺難得的?!?/br> 街道中央,兩個拿著激光寶劍的小男孩追逐打鬧,直朝姜郁方向奔來,眼看就要撞上。秦頌低呼了句“小心”,輕輕攬住姜郁肩膀,將人往里帶了一下。 忽然拉近的距離,讓她輕易就聞到了他身上的木調暖香,很熟悉的味道,這么多年他的香水一直沒換,還是她曾送過生日禮物的那一款。 男人掌心包裹著她的肩膀,目光關切,問她有沒有撞到。姜郁抿唇搖了搖頭,這樣的距離真的讓人很難思考。夜風明明還是冷的,她的臉頰卻熱得guntang,有什么東西在guntang中一點點融化瓦解——誤會、埋怨和所有的不愉快,曾橫亙于兩人之間,跨越缺失彼此的六年時光。 遠處表演進入尾聲,歌者嗓音婉轉悠揚: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偷偷看著我不作聲; 我想開口講,不知怎樣講,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從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 “是不是……你手機響?”姜郁的挎包夾在兩人中間,秦頌感依稀覺到了震動,問她。 姜郁愣了一下,也感覺到了,撥開搭扣翻找,秦頌動作自然地放開了她。 是趙成陽打來的電話。 姜郁不禁暗自腹誹,怎么哪都有他,偏要這時候打電話,夠沒眼力見兒的。 不情不愿地接起電話,就聽那邊啞著嗓子,半死不活地問她:“姜姜,你家有沒有退燒藥???” * 春季流感病毒泛濫,發熱門診人滿為患。如果不是藥店里的退燒藥都斷貨,姜郁也犯不著來這遭罪。 她戴著口罩擠在隊伍中央,好不容易排到繳費窗口,交完錢又去一旁藥房,前前后后等了快一小時才拿到藥,回大廳的休息區找趙成陽。 男人正靠著塑料椅背閉目養神,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屈著,膝蓋抵著前排椅背,戴著鴨舌帽的腦袋緩緩垂下,越來越低—— 姜郁單手扶住他的帽檐,把人叫醒:“走了,回去了?!?/br> “……嗯?”趙成陽睜開惺忪睡眼,人有點懵,燒了四十度的腦子混漿漿的,像盛了鍋幾近沸騰的白粥。 姜郁原本還想吐槽,怎么這么大的人了還會發燒,再看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就見怪不怪了。她彎下腰,又重復道:“藥開好了,這沒水,咱們回車上吃?!?/br> 趙成陽這才“哦”了一聲,緩慢起身。姜郁見他走路腳下發飄,便直接把人扶住,帶著往停車場去。 車里,她擰了瓶礦泉水給他,又遞過剛取的藥,“醫生說是甲流,才不是什么冷傷風。喏,這個藥管退燒的,一次一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