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良久,陸屏終于下定決心,對許巖道:“我可以留你一個全尸,但你必須如實回答我幾個問題?!?/br> “遵旨?!痹S巖道。 陸屏道:“自我哥死后,我先后三次翻案嚴查陸執宮變余黨,但還是有漏網之魚,是么?” 許巖點頭:“是?!?/br> 陸屏心口一滯,繼續問:“那個人官至三品以上,位高權重,名聲清白,所以查不到他身上,是么?” “是?!?/br> “他是誰?”陸屏眼皮直跳。 許巖卻開始緘口不言。 陸屏大概猜到了,心沉了下去。 沉默中,嚴仞忽然道:“許大人,我鎮北營的人在潭州發現你時,你正在被一伙暗賊圍困追殺,你的下屬還因此差點喪命,是我的人救了你。那伙殺你的人是誰派的?不會就是你口中那位不肯供出來的高官吧?” 許巖的目光一沉。 傅軼也rou眼可見緊張起來,緊緊盯著許巖。 半晌,許巖道:“是梁瀚松?!?/br> 陸屏的猜測對了。 是梁瀚松,這個表面看上去和藹可親又殫精竭慮的肱骨老臣,丞相之首,在朝三代,萬人之上,幾乎已經到達了文臣的最高點。而居然,他也是陸執的人。 陸屏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恨意與哀痛混雜洶涌。 嚴仞示意許巖站起來:“宗昀,給許大人一張椅子?!?/br> 許巖才終于撐著手臂站起來,咳了幾聲,坐到傅軼對面的椅子上。 宗昀又給他倒了水,他喝過幾口,才開口道:“我們士黨有一張龐大的關系網,這是先帝在時就慢慢形成的,陛下應該能猜到?!?/br> 陸屏凝重點頭。 許巖道:“士黨以匡扶皇室、肅清世家和宦官專權為己任,針砭時弊,抨擊權官,我們本就對陛下忠心耿耿,我們對付的只是世家而已?!?/br> 陸屏甚覺荒唐,冷笑道:“繼續說?!?/br> 許巖道:“在啟安朝堂,凡是能得梁瀚松賞識的,都會以各種合適的理由加快升遷,不被先帝和陛下察覺。在各地州縣,凡事能入士黨官員之眼的,也同樣如此。我們在中央有人,在地方也有?!?/br> 周遭沉默下來。 嚴仞冷冷道:“調往北疆的糧草,就是這樣被一關關克扣的?!?/br> “是?!痹S巖點頭,看向嚴仞,“嚴將軍,不瞞你說,梁瀚松和不少士黨巴不得你們嚴家父子都死在北疆?!?/br> 陸屏氣得牙齒打顫,嚴仞則譏誚地笑了笑,反握住陸屏的手無聲安慰他。 “不止嚴家,上四家的其他三家,傅、何、宋,士黨都要一一肅清。所以梁瀚松不可能推舉陸景登基,而在給何新桓貪污案定罪時,我也絕不會手軟?!痹S巖繼續道,“先帝權衡世家與士黨,陸執想要對抗陸景,就必須攀附以梁瀚松為首的士黨,只要梁瀚松點頭,下面的士黨官員甘愿做任何事情。包括我。他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br> 陸屏不寒而栗。 原來讓陸執當皇帝也是梁瀚松的意思。只是他沒想到出現差池,導致陸執也死了,只剩下一個九皇子。 估計對于梁瀚松來說,陸屏比陸執更好拿捏吧,畢竟他既沒有世家的母家,又比起先帝和陸執沒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這叫無意冒犯皇權?對皇室忠心耿耿?陸屏心中只覺惡心。 他又聽見一直沒開口的傅軼道:“你是不是被梁瀚松逼的?” 傅軼這話問的是許巖。 許巖淺淺一笑,搖頭:“沒有,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愿意為老師賣命,要是沒有他,我不知還能讀幾年書,遑論進國子監、參加科考?!?/br> 傅軼不說話了。 嚴仞嘲諷道:“我還以為許大人這么堅忍的人,不會如此聽梁瀚松的話呢?!?/br> 許巖目光黯沉,拾起邊上的熱水喝了幾口,忽然道:“陛下可知道,我的父親也曾是一位孝廉?” 陸屏一愣。 許巖道:“我父親十四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人,年少成名,才華橫溢,一篇詩賦被爭相傳頌,在華亭鄉里之間何等風光。然而那時候的華亭門閥大家盛行,平民書生即便考中了舉人,也要通過花錢來謀得一個九品的縣鄉小官。 “我父親為人正直,不舍得也不愿意花那個錢,只好重新寒窗苦讀,立志到啟安考進士。我母親為人漿洗縫補,磨破了雙手都要供他去往啟安一路食宿的盤纏?!?/br> 陸屏從未注意過許巖的身世和家人,他也很少向外人提及,到底是在京中贍養還是在故鄉養老不得而知,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許巖道:“但是父親兩年又兩年地考,考了十年,還是沒考上進士。他嘔心瀝血將那些書背爛了,將家里的錢都拿來買書和紙筆,直到母親病死了,他還是考不上進士?!?/br> 陸屏皺起眉頭,嚴仞和傅軼也沒有說話。 “父親告訴我,熬了幾個十年才考上的大有人在,這很正常。他決心繼續考取進士,我被他帶來啟安。這里有全國一半的人口,聲色犬馬,我們卻連下一頓吃什么都不知道?!痹S巖道,“父親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患上了咳疾,每次不如意之時就喝酒發瘋,也不喝藥。他很快衰老下去,心神漸漸失常。那一次,他喝醉了在江邊亂走,嘴里念念有詞,別人說他讀經學讀瘋了,可我卻從他的嘴里聽出了一句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