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僅僅三日,嚴仞就成功把刀橫在興慶府刺史的脖子上,逼人開倉,把豐厚的糧食和干草一車車地運回烏海。 然而路上遇到探馬來報,烏海失守,嚴岑死了。 宗昀不在跟前,并不知道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嚴仞的神情是怎樣的。 他只聽說,嚴仞像瘋了一樣,不顧眾人的阻撓,騎著馬直沖突厥大營方向,說要報仇。 大家一直追了許久,才漸漸追上嚴仞,嚴仞渾身都在發抖,身下的人間風好像察覺到了主人的情緒,焦躁不安地原地轉圈。 嚴仞道:“你們都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走走?!?/br> 宗昀怕他有危險,遠遠地跟著他。 突厥軍營就在前方,嚴仞只能上一座隱蔽的小山,在夜里山頭上漆黑的天幕下,遙望對面篝火綿延的突厥大營,望了足足兩個時辰。 而后他低頭拍拍人間風的頭,轉身下了山,咽在喉底的抽泣掩蓋在嗚嗚作響的風聲和樹葉聲之下。 嚴岑的尸身被身邊的將士冒死從戰場上運了回來。 北境迎來寒冬,嚴仞幫嚴岑擦拭身體,但這具身體早已像一塊yingying的石頭,冷得發白。 士兵們帶著嚴岑的尸體去往啟安,而嚴仞選擇在北疆留下來。 河流結冰,終日大雪,烏海的屯田已經失守,從興慶府帶來的糧草一日一日地減少,士兵們又面臨著吃不飽飯的問題。嚴仞繼續上書朝廷,請求派糧,一封封重復的請求被帶上探馬,踩著厚厚的積雪南下去往啟安。 在等待的時間里,嚴仞帶著士兵們上山割草皮,挖積雪煮開,手套被樹枝割爛了,無法御寒了,雙手又凍出一道道血痕,滲著觸目驚心的血,嚴仞還跟宗昀開玩笑說血是暖的,可以充饑。 實在沒辦法了,嚴仞又吩咐人忍痛殺掉幾匹戰馬,煮馬rou吃。 馬rou是酸的,其實并不好吃,但士兵們好歹吃到rou了,臉上才勉強有血氣,精神終于振奮許多。 探侯從啟安回來,帶來兩個消息。 “朝廷的糧草在八月就撥下來了,但是不知為何,行軍極慢,眼下終于快到了,大約還有兩三日便可交付給輜重營?!?/br> 嚴仞喝下一口熱湯,冷笑道:“現在才到,有什么用?” 鍋里的湯咕嚕咕嚕地滾著,圍坐的幾個人都不出聲,稱不上有多開心。 宗昀勉強找補道:“也算值得高興,起碼大家不用吃樹皮了?!?/br> 嚴仞問:“啟安還有什么消息?” 探侯道:“……陛下駕崩,新皇即位?!?/br> 大家震驚地抬起頭。 宗昀問:“哪個新皇,太子殿下么?” “是……是九皇子?!?/br> 嚴仞戳在地上的木棍頓住,他盯著碗里的湯,陷入沉思,眼神逐漸變得空洞。 宗昀覺得不可思議,皇帝駕崩,居然能輪到九殿下登基,看來啟安城也出現了不小的波折。 但營帳內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沉默下來,似乎沒有力氣討論朝廷發生了什么,只在心里暗暗腹誹啟安的變局。 五日后,輜重營把朝廷派來的糧草交到前線,嚴仞打開一看,每一車的草都是腐爛的濕草,每一車的糧都摻雜著發霉的陳米,真正能吃的只有一半。 輜重營的人驚疑,前線的將領震怒。 嚴仞什么都沒說,當即讓人將完好無損的粟米挑出來,分發下去煮成粥,士氣大漲。 當天晚上,軍營陷入酣睡之中,宗昀跟著嚴仞出帳,踩著積雪登上山頭,向北望著烏黑的曠野和遠方星星點點的燈火。 宗昀嘀咕:“天氣這么冷,突厥兵怎么還有力氣防得這么嚴?” 他不知道嚴仞在想什么,只默默跟在后面。 吹了許久的風之后,嚴仞才開口道:“宗昀,我之前發誓,就算餓死也絕對不吃突厥人的東西?!?/br> 宗昀記得他真的曾經說過。 嚴仞又道:“但大丈夫能屈能伸嘛,如今肚子都填不飽,哪里還管氣節這玩意兒。再說,突厥人占領我們烏海的屯田,那本就是我們的,如今我們吃點他們的東西,也算有來有往?!?/br> 宗昀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嚴仞轉過頭來,對他道:“明天入夜跟著我,去偷他們糧倉,干不干?” “干!”宗昀猛點頭。 經過周密的計劃,嚴仞僅僅帶了百來個人,就成功繞到突厥兵后方的糧倉,鬧了一場大火,趁亂殺掉守倉的突厥兵,一口氣將突厥一半的糧草全部運了出來,滿載而歸。 這是鎮北軍半年以來第一次揚眉吐氣。 嚴仞帶著士兵們吃突厥的米,煮突厥的羊rou,吃飽后,再拿上長槍去打突厥。 沒了嚴岑,他不再魯莽行事,也不再獨斷專行,性子漸漸沉穩下來,凡事都要有詳細縝密的部署,糾到每一個細節,不放過任何容易錯漏的地方。上戰場時,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嚴格按照既定的指揮,但情況稍有不同,他還是能隨機應變,從中智取。 拼死搏斗,被砍傷胳膊和腿,是常有的事。在大戰中被困七天七夜,最后突出重圍,也是常有的事。 不說軍中下層的士兵們,就連日夜跟在嚴仞身邊的宗昀,都能明顯感覺到嚴仞的變化。 他變得成熟、沉穩了,不再如以前一樣話多,也沒有以前那么瀟灑了。 又一年秋天,鎮北軍在一次又一次的大捷中打退突厥軍,只差最后一步,只要能逼突厥退回陰山以北,鎮北軍就能創下大晟開國以來最輝煌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