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陛下,沒事吧?” 陸屏擺手,仍舊去摸索燭架。達生上來扶他,他奮力推開,終于摸到歪倒在枯樹枝上的燭架,卻始終找不到熄滅的蠟燭。 他將燭架擁進懷里,嗚嗚地哭起來。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陸屏跌坐在蕭索的東苑小道之間,不管不顧,兀自抱著燭架顫抖,哭完之后又笑,笑了又哭。 “陛下您別嚇奴才啊……”身后是達生的哀求。 “達生?!?/br> 陸屏擦干凈眼淚,低頭看懷里冰冷的燭架,道:“我們為什么要拿著它上路?就不能讓它好好待在房間里么?” 牙齒冷得打顫,眼眶卻是濕熱的,近在咫尺的視線變得模糊。 陸屏道:“這種燭架原本是專門放在臥房里照明的,沒有燈罩也沒有紗紙,那么脆弱、嬌生慣養、不堪一擊……它最適合的地方就是臥房!” “就算沒有照明的東西了,也不能拿它頂上來??!外頭的風跟刀子一樣,怎么可以拿出來讓它迎風走路?” 陸屏大哭。 身后的達生沒了聲音。 陸屏跪在道面,彎腰抱緊燭架,試圖不讓紛紛揚揚的雪花和冷風繼續侵蝕,甚至額頭磕在了地磚上。 淚水流入地磚縫隙中,他猛吸一口氣:“它本來就不是這塊料!為什么!為什么偏偏要它來做這件事!” 但nongnong夜色中沒人回答這個問題。 只能聽到達生漸漸清晰的哽咽。 一切悲愴的控訴很快消散在風雪里,無人知曉。 . 臘月將至,大晟即將迎來元象年的第一個春節,啟安城內開始準備張燈結彩,甚至提前用紅綢鋪就朱雀大街,延綿數里,直到明德門。 然而百姓不知道的是,歡騰熱鬧的背后是朝臣們的提心吊膽和暗流涌動。 鎮北侯大元帥嚴仞的軍隊即將在午后到達啟安。 晌午,陸屏坐上御輦,在儀仗隊伍的護送下出承天門和朱雀門,由朱雀大街一路往南,在啟安城城門外停下來。 外人看來,是為表大將軍卓越戰績,皇帝和文武百官親自出城迎接。但陸屏心里清楚,大臣們建議他這么做,實際上是試圖將嚴仞的十萬鎮北軍攔在城門外。 前方探馬來報,鎮北軍還有二里路。 鼓聲響起,禮樂隨之,震動著城外料峭的寒風。陸屏的心臟跟著鼓聲一遍遍亂搗。 他向周圍看去,御輦后方是達生、其他太監和御前侍衛,右邊是梁瀚松,左邊是吳纮元,后邊是其他一眾朝臣。梁瀚松的表情緊繃著,其他大臣也是一副如臨大敵、兩股戰戰的模樣。 更外圍還有訓練有素整齊排列的禁軍、府兵和營軍。這么大陣仗,真的是生怕嚴仞在城外直接造反。 陸屏心中涼涼地自嘲,而后一抬頭,看到了天邊飄揚的旌旗。 他不禁伸長脖子。 大風刮起,一匹白馬從遠處奔騰而來,馬上的人在身后成片的烏泱泱的大軍之前顯得格外高大,身上重重的鎧甲比天上的日光還要耀眼。 近了。 更近了。 陸屏似乎認出來那是長大之后的人間風,是嚴仞的馬。 他急忙爬下轎輦,在達生的攙扶下走出幾步。與此同時,馬上高大的身影勒過韁繩,人間風一陣嘶鳴而后停下來,馬蹄揚起一陣煙塵。 陸屏被攪得看不太清楚,直到那人翻身下馬走近兩步,干脆利落地抬手解下自己的頭甲,才露出一張清晰的面孔。 陸屏的身體被釘在原地。 那是嚴仞,卻也不是熟悉的嚴仞。 也許是時隔三年,嚴仞的臉在陸屏心中會漸漸模糊而后變樣,也許是嚴仞真的變了許多。他的眉眼比三年前更深邃了些,臉龐上的棱角猶如經受過風沙洗禮摧磨一般,變得更加分明,下巴分布著細細的胡渣,仿佛是日夜兼程忘記了剃。 他鎮定地直視陸屏,嘴唇緊抿,全無一絲笑容。 鼓聲和吹樂聲交織在兩撥人的中間。 陸屏內心慌了。 他為何不笑? 他為何那么嚴肅? 鼓樂聲停止。 陸屏看到嚴仞往前走了幾步,單膝跪下,盔甲觸碰到地面:“臣嚴仞,拜見陛下。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遭雅雀無聲。 陸屏腦袋一片空白。 他終于久別重逢地聽到了嚴仞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好聽,卻如此陌生,說出來的話也如此陌生。 何其怪異。 “臣嚴仞,拜見陛下。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嚴仞重復。 陸屏咬緊牙關,沒有回答。 大臣們開始察覺不對勁,紛紛往這邊探頭,達生小聲提醒:“這里風大,陛下眼睛被吹疼了?” 嚴仞抬起頭。 陸屏急忙眨眨眼睛,努力轉動視線讓寒風吹干眼眶里的濕熱,艱澀開口:“嚴將軍……請起?!?/br> 頓了頓,嚴仞終于站起身。 好像又高了一點,陸屏想。 他聽到身后的文武百官齊聲大喊:“恭賀嚴大帥凱旋而歸!” 他抬頭,見嚴仞的表情也是不悲不喜,不咸不淡。 嚴仞后方還有一匹馬,馬旁的人此時走上來掀起衣擺行禮:“烏桓使臣阿喬勒參見陛下?!?/br> 那是一個身穿西域服裝的女子,高鼻深目,眉眼俊朗英氣,氣度不凡,身上帶著一股草原的風的味道,她是烏桓使臣阿喬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