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一個個哭天搶地的,陸屏十分不解。 他們在逼我么?他心想。 他冷下臉來,心如古井地聽著一個接一個大臣的滔滔不絕喋喋不休,最后拂袖道:“先查吳王余黨,此事容后再議?!?/br> 陸屏拒絕登基的事傳遍了整個啟安城。 不說是京中大臣,就連坊間百姓,都在暗地里笑話這個皇子。 皇帝駕崩,吳王、燕王、六皇子聯合起兵謀反,太子被叛軍殺害。一夜之間死的死,皇帝的兒子只剩下他一個還活著。 本來是個籍籍無名的透明皇子,一朝搖身,成了唯一能即位的儲君。 這種天大的好事,這個蠢笨的皇子居然不買賬,果真是傻得可以。 陸屏也知道所有人都在暗中嘲他傻,但還是明面上苦苦哀求他,不管在太極殿還是兩儀殿,大臣們把唾沫都說干了,他卻始終搖頭。 就連梁瀚松每日也都要花上一炷香時間在他案前長篇大論。 陸屏不堪其擾,找了個午后從兩儀殿偷偷溜出來,去往東宮安仁殿。 安仁殿內只住著傅妤和懿文,暖爐燒得很旺,懿文正在午睡,傅妤便在外堂屏風后的小案上抄佛經。 陸屏在案邊跪坐下來,問:“懿文最近睡前還哭么?” 傅妤擱下筆笑道:“沒有先前哭得那么厲害了,但還是會喊幾聲爹爹,無妨,會慢慢好起來的?!?/br> 陸屏眼神一黯。 是啊,一切會慢慢好起來的。 傅妤道:“怎么有空過來看懿文?看你最近忙得都瘦了,等會兒我做些果糕,讓人帶去兩儀殿給你?!?/br> 陸屏皺眉:“不想去兩儀殿,那些人太煩了?!?/br> 他沒忍住,尾音變了,眼里也模糊起來。 傅妤看到他委屈,不禁心疼:“我知道,最近大臣們都在催促你登基,又臨近年關,事務繁忙,你太辛苦了?!?/br> 以前遇到什么難辦的事情,陸屏總會去問陸景有何解決的辦法,陸景總會耐心與他分析其中利弊,最后給他一條最穩妥的建議。陸屏做事沒有計劃,往往隨心所欲,他覺得只要有陸景給他出謀劃策,一切便不會有太大的誤差。 想到這里,陸屏便趴到案上,枕著手臂抬眼看傅妤:“嫂嫂,你說我該怎么辦?有沒有更好的推脫說辭呢?誰當皇帝不是當呢,那些人怎么就如此喜歡跟我耗著,放過彼此不好么?” 傅妤淺淺一笑,柔聲道:“可他們說得對,你是先帝的遺嗣,正經的皇子。無論如何,你都不占理呀?!?/br> 陸屏皺眉,提高聲量:“那我就這樣任由他們擺布嗎?到底誰才是皇子誰才是臣民?他們如此咄咄逼人,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龍椅讓他們來坐好了!” 傅妤眉間輕蹙,嘆了口氣。 “留安?!彼龁?。 陸屏注視著她。 她緩緩道:“我知道你的性格和為人,你必定志不在此。我想,對你來說最幸福的事,大概便是仰之登基,讓你做個領閑職的親王,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br> 她說得對。 讓陸屏當皇帝,等同于殺了他。 陸屏一言不發,靜靜聽著傅妤繼續道:“從私心來說,我真的跟仰之一樣希望你能無憂無慮一輩子,不被世俗所困,不為樊籠所囿。如果可以,拋下整個皇室出走啟安又有何妨呢?” 陸屏抬頭怔愣地看著傅妤,仿佛心口被擊中。 然而,傅妤搖搖頭: “但我們不是在做一個漫長的噩夢?!?/br> 陸屏瞪大眼睛。 傅妤的眼底瞬間蓄滿淚水。 “它不會醒,不會回到以前。仰之已經不在了,這是事實。先帝的皇子只剩你一個,這也是事實?!?/br> 仿佛萬籟俱靜,寒風吹不過屏風,周遭變得窒息又昏暗,陸屏只覺心中有什么東西斷了。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是其他宗室親王登基稱帝,你就真的能得償所愿么?” 陸屏陷入沉默。 傅妤忍著淚水,聲音仍舊溫和:“到那時候,人家是正統,你便是親王或是郡王,未必能求得個好的去處。就算一時可以,但你身上畢竟流著先帝的血,萬一哪天新帝開始忌憚你,想對你除而后快呢?” “眼下那些大臣已經把你當新帝看待,你尚且還不能事事如愿,更何況是你不登基,那將會有多少身不由己的時刻,已經可想而知了?!?/br> “所以,為了保護你自己,我終究認為登基是最穩妥的選擇。在整個大晟,沒有任何一個位置比皇位更安全?!?/br> 最后一句話,傅妤加重了語氣。 陸屏怔愣地看著她,她眼里的淚水瞬間滑落下來,她來不及拿手帕,只用袖子輕輕擦過眼角,對著陸屏微笑。 陸屏不禁低下頭,熱淚垂落在大腿的袍服上。 因抽泣而顫抖的肩膀被一只輕柔的手掌覆蓋。 傅妤和陸景太像了。 陸屏聽她說話,仿佛她就是尚且在世的陸景。 或許這也是陸景的希望吧。 從安仁殿出來后,陸屏同達生沿臺階緩緩走下來,午后的太陽還算暖和,但昨夜的新雪剛剛融化,臺階踩起來硬邦邦的。 陸屏聽到身后的達生道:“奴才說句不該說的?!?/br> 陸屏一言不發。 達生便繼續道:“奴才從小跟著殿下長大,也知道殿下最討厭什么。但眼下這個情勢,殿下孤身一人,太子妃和小公主也是孤女寡母。若殿下不登基,將來年歲一久,宮里哪還有太子妃和小公主的容身之所?若是有什么難處,說句話都沒人聽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