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56節
“諾!” 彼時,林珩所率大軍加速行進,距渡河地點越來越近。 暗夜中,河水奔流不息,浪花擊碎凝結的薄冰,蕩起一個個漩渦,將碎冰吞噬殆盡。 越向前行河道越寬,行經一片低矮的土丘,河道完全鋪展,牽引出數條水道,如樹枝分叉,深深嵌入大地。 水流撕扯變小,水位不斷下降,前方數百米僅余下淺淺一層,覆蓋漆黑的河床,一眼能望到底。 林珩站在車首,望見這一幕奇景,不免心生驚嘆。 遠處傳來馬蹄聲,他收回視線,轉頭尋聲望去,只見金光刺穿黑暗,一輛傘車自南而來。 車上之人一身緋衣,腰間束金帶,佩一柄長劍。頭上沒有戴冠,僅以玉簪束發。發尾在風中飛散,黑緞一般,比夜色更濃。 “君侯?!蓖娦嚿系牧昼?,楚煜揚起笑容,恣意張揚,絕色無雙,言是勾魂攝魄也不為過。 林珩目光微閃,敲了敲車欄,依禮驅車上前。 月光落下,玄車和金車相向而行。 兩人在河畔重逢,算一算時間,更早于林珩信中所寫,旬日再會。 第一百九十八章 晉越大軍匯合,分批穿過河道,開往野河東岸。 數萬大軍行進,動靜自然不小。 兩軍派出數百名探騎,各自沿河道巡查,清除一切可疑,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野河下游,水位急速下降,僅在河床上鋪了淺淺一層。 河床堆滿淤泥和細沙,摻雜大大小小的石塊。部分石塊邊緣鋒利,行走時不小心踩上,皮履也會被割開,腳底極可能被劃傷。 為保證大軍順利過河,探騎先行,緊跟著是輪輻寬大的戰車,再之后是滿載的大車,最后才是甲士、軍仆和扈從軍。 寬大的車輪壓過河道,留下并排轍痕。 鋒利的石塊遇到車輪碾壓,大面積破碎,成片陷入淤泥,再不構成威脅。 繞是如此,林珩仍不放心。 謹慎起見,他命人從車上卸下擋板,首尾相連鋪上河床,方便大軍過河。 見晉國軍仆拆卸擋板,迅速鋪設成橋,行動有條不紊,好似演練過一般,楚煜眼底閃過一抹驚訝,遂開口問道:“君侯早有準備?”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未雨綢繆有益無害?!绷昼裾驹谲囀?,單手按住車欄,回望過河的大軍,沉聲說道。 每逢大戰,交戰各方勢均力敵,必然死傷無數。 戰后曾有記載,傷者能活命者不足三成。重傷自不必提,輕傷之人也常因發熱和傷口潰爛失去性命。 這次大軍出征,林珩特地向國太夫人借調人手,并召集都城內的良醫大批量配制傷藥。 值得一提的是,蓮夫人呈上一味藥方,對緩解高熱頗為有效。 她見林珩感興趣,主動謄寫家中密卷,言傷者發熱以及傷口流膿,一個要因就是不曾清理,不慎染上污物。 “以臟污涂抹損傷,縱有良藥也回天乏術?!?/br> 蓮夫人不再顧慮家族,一門心思效忠林珩,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凡她掌握的知識,全對林珩和盤托出。 有蓮夫人提醒,加上谷珍的建議,林珩在出兵之前就做好安排。 傷藥藥方和診治方案裝訂成冊,軍中良醫人手一冊。 藥冊發下之前,良醫多不以為意。等到通讀一遍,都是如獲至寶。 眾人的反應如出一轍,將藥冊貼身攜帶,空閑時就要翻閱。相熟之人還會湊到一起商討,都是受益匪淺。 為減少不必要的損傷,林珩下令鋪橋,哪怕拖延速度也要嚴格執行。 夜色下,玄車和金車并排而立,林珩和楚煜站在車上,目視大軍過河。 冷風刮過河畔,鼓振兩人的袖擺。 玄色如墨,殷紅似血,沐浴在月光之下,披覆點點星輝,如有屏障橫亙,令人難以靠近。 戰車全部駛過河床,滿載的大車也陸續登岸。 晉有撞車、拋石器和弩車,車上蓋著蒙布,再以繩索捆扎,體積如小山一般。 越軍的大車竟比晉軍高出一截,上載攻城九械,自楚煜登位以來,首次完整地出現在大國戰場。 大車停在河畔,軍仆快速清點數量,各自守在車旁。 兩國雖為盟友,在伐楚時并肩作戰,彼此間仍存在競爭。包括甲士和軍仆在內,都在振作精神,昂首挺胸,想要在氣勢上勝出一頭。 步甲過河時,林珩留意到越軍中也有扈從軍,并且數量不少。 和晉軍中的羌夷不同,越軍扈從袒臂赤足,頭發披散,額頭、臉頰、脖頸和手臂繪有彩紋,一直延伸至麻衣下。 他們身上的麻衣十分有特色,像是在布片中間剪開一個口子,直接套在身上,用麻繩在腰間系緊,下擺蓋過大腿,邊緣在膝蓋上方。 “山夷?!辈煊X林珩目光所在,楚煜稍一思量,當下心中了然。 “山夷?”林珩轉頭看過來,目光中充滿疑問。 “山中之夷,類楚地蠻人。百年前與蠻人同居深山,井水不犯河水。后蠻人歸附于楚,奉楚侯為主,山夷的土地被搶奪,部落遭到驅逐,陸續逃入越、楚交界的一片山嶺?!背湘告傅纴?,說明山夷的來歷。 “他們歸附越國?”林珩推測道。 “不算歸附?!背蠐u搖頭,示意林珩細看山夷的武器,“他們憎恨蠻人,與蠻不共戴天。同樣仇恨蠻人投靠的楚國。加入扈從軍是為復仇,還為獲取弓和矛?!?/br> 聽完楚煜的解釋,林珩仔細觀察山夷持有的武器,大多是石斧、石刀和簡陋的木弓,僅有少數是越國的短弓和長矛。 “我與山夷首領定約,戰楚大軍,斬敵首能換武器,也能換取谷糧和布?!闭f到這里,楚煜似想起趣事,微微一笑,在火光下竟有幾分妖異,“還要多謝君侯,行軍功爵之法,對我大有啟發?!?/br> 林珩挑了下眉,瞳孔中映出楚煜的面容,卻沒有接他所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數大軍穿過野河,開始在東岸集結。 探騎進一步擴散開,遍及野河下游和中游,馬蹄聲在夜色中回蕩。 月上中天,河畔冷風陣陣,烏云逐漸堆積,卻不見雨水跡象。 “速!” “不可拖延?!?/br> 林珩和楚煜望一眼天空,同時下達軍令,命大軍加速過河。 甲士和扈從軍開始奔跑,一個接一個踏上木板,踩著同袍的腳印穿過河道。 壬章完成引路的任務,沒有立刻返回下軍,而是繼續駕車巡視河畔,遙望野河上游。 田方的車輛行到近前,見壬章遙望遠處,正想要開口,猛然間想起一則關于野地的傳聞,不由得神色一凜。 “晉孝公八年,冬,水枯,夜半有雷鳴,洪?!?/br> 兩人駐足眺望,望見遠處天空烏云密布,心頭生出不祥預感。 “大雨將至?!?/br> 兩人對視一眼,當機立斷調轉車頭,飛速奔向林珩車前,道出心中擔憂:“君上,河水冬日枯竭,然未斷流。遇暴雨,恐水位突漲,需盡速過河?!?/br> 林珩正和楚煜低聲交談,商討兵圍楚軍大營。突見壬章和田方聯袂奔來,口出擔憂。 料定對方不會無的放矢,林珩不敢輕視,立即召來馬桂:“傳令全軍,速!” “諾?!瘪R桂領命而去。 不多時,晉軍再度加快行速,集體奔跑穿過河床。越軍也接到命令,緊隨在晉軍身后,速度絲毫不慢。 命令下達相當及時。 待大軍全體過河,河道上游突降暴雨,不久傳來轟鳴聲,猶如萬馬奔騰。 渾濁的河水奔涌而至,浪高數米,似一面水墻橫推而至。河中水位迅猛上漲,一段段淹沒河床,幾要漫過河岸。 眾人回望身后,臉色微變,都是心有余悸。 “若是慢了一步,后果不堪設想?!敝菧Y站在車上,低聲說道。 雍檀的戰車在他左側,聞言點了點頭,目光凝望前方,只見黑云漫天,大雨如注。 “野地冬日少雪,常見冷雨。如此大的雨卻實在少見?!背晒[脫一場危機,壬章暫時松了口氣。 林珩眺望遠處天空,思量是否該冒雨行軍。 依照探騎回稟,方圓數里不見楚軍身影。有極大的可能,楚軍駐扎在河道上游,也就是暴雨籠罩之地。 夜間行軍本就冒險,緊跟著發起進攻,晉軍能夠從容調度,越軍會否存在異議? “君侯有事為難?”看出林珩的猶豫,楚煜主動開口。 “確有一事?!绷昼顸c了點頭,簡單說明計劃,詢問楚煜意見,“君侯意下如何?” 出奇制勝,兵行險招固然不錯,但接近十萬人的軍隊,且是初次聯兵,未必能令行禁止。 如此一來,戰場就存在變數。 這種變數極可能帶來他不樂見的結果。 聽出林珩這番話的用意,楚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短暫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林珩,道:“君侯計策確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但有一事必須確定,齊軍在何處?!?/br> 越軍逆流而上,在野河下游與晉軍匯合。 齊國與楚國有歷城之盟,此次受邀出兵,不出意外地話,也已經抵達野地。 “趙弼之才不下楚項,且行事更加謹慎。齊軍與楚軍匯合,能設法一戰畢其功。若兩軍分離,進攻楚軍大營就需提防身后?!?/br> 楚煜思慮縝密,所言有理有據。 林珩聽完他的話,表情未見變化,而是向車旁的馬塘示意:“召蒼氏?!?/br> “諾?!?/br> 馬塘領命去往軍中,不多時去而復返,身后隨行三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