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32節
“我出宮時,國太夫人已命人抄送內容,飛騎送往西南?!?/br> 雍楹沉吟不語,能想見林珩看到書信時的憤怒。 國君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 晉楚乃大敵,戰爭是為常態。然楚人占據先機,此戰開啟,必聯合上京污晉不義。 “陰險歹毒,既要向晉借勢,又要陷晉于不義,當真是好算計!”雍楹發出冷笑,不自覺扣上舊年的傷疤,眼底浮現血光。 “父親可有破局之法?”宣夫人此行專為求策,語氣難免焦急。 “有?!庇洪壕徛_口,目光落在林樂身上,“公子項施毒計,以為君上束手無策。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女公子開府,有封地,非普通宗室女?!?/br> 宣夫人身在局中,一葉障目,僅想到公子項對林樂的蔑視,卻忽略了林樂的地位給她帶來的權力。 “女公子的婚事,她能自定?!庇洪阂蛔忠痪湔f道,臉上重現笑容,“公子項設陷阱,欲激怒君上,使晉出兵不義。女公子亦能以牙還牙,以眼還眼?!?/br> 林樂側耳靜聽,領會雍楹的意圖,恍然大悟道:“外大父,我出面拒絕?” “不錯?!庇洪嘿澰S點頭,語氣和藹,話中卻充滿冷意,“公子項無禮,女公子為君上分憂,自然不必客氣?!?/br> 林樂短暫陷入沉思,旋即轉向雍檀,道:“舅父,我需筆墨?!?/br> 雍檀沒有召喚奴仆,親自取來絹和筆墨,放到林樂手邊。 林樂挽起衣袖,落筆如飛,快速寫下幾行字,交給雍楹過目。 “君老,我少,不為配?!弊x出第一行,雍楹就現出笑容。繼續向下看,笑意隨之加深。 “晉,禮儀之邦,國有法度。楚,國君自號蠻夷,行事肆意妄為,不為配?!?/br> “昔楚襲晉邊,殺我邊民,仇深似海。我為晉室女,誓言血債血償。他日入紀州城,必以戰車開道,踏血而行?!?/br> 數十字鋪開,筆跡猶存稚嫩,字里行間已初現鋒芒。 “好!”雍楹拊掌贊嘆,將絹遞給宣夫人和雍檀傳閱。 兩人看過內容,也不免現出笑意。 “事不宜遲,速將此送入宮內,交國太夫人過目?!庇洪悍愿赖?。 “諾?!毙蛉藙傁胍酒鹕?,又忽然停住動作,轉向林樂道,“阿樂,你來辦,如何?” 看出宣夫人的意圖,雍楹父子皆未出聲,等待林樂給出答案。 林樂沒有任何猶豫,當即道:“母親,我即刻入宮?!?/br> 從今日起,她將真正獨當一面。 母親和外大父會助她,但不能再如早前一般,時時為她遮風擋雨。 林樂起身走出廂房,推開房門的一瞬間,夕陽的余暉灑落,她的影子在身后拉長,裙擺染上細碎的金光。 當日,林樂二次入宮。 不多時,內史繆良走出宮門,策馬直奔蒼金府上。 繆良回宮時,蒼金與他同行,身后還跟著一名青年。青年手中提著鳥籠,觀大小,籠內分明是一只猛禽。 奉國太夫人旨意,宮門延遲落鑰,比平時晚了足足半個時辰。 蒼金離宮之時,短暫在刑鼎前駐足,抬頭仰望天空。 星月交輝,一道黑影掠過城池上方,振翅飛向西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下。 彼時,林珩已從潁州城離開,率軍前往爐城。 西境諸侯與他同行,隊伍浩浩蕩蕩,過處鳥獸皆避。 公子路接受招納,即將出任爐城縣大夫。為出行方便,林珩特命軍中匠人以戰車為參照,為他改制一架輪椅。 隊伍行進兩日,在爐城外扎營。 大帳剛剛立起,林珩的戰車上忽然躥起一道黑影。信鳥振翅沖向高空,與一只猛禽對峙,展開激烈追逐。 林珩抬頭仰望,雙眼被陽光刺痛,僅能捕捉到暗色的輪廓。 大概過去一盞茶的時間,兩道黑影先后降落,一只腿上綁著信件,上面有蠟封。林珩一眼認出蠟封上的印章,分明是國太夫人的私印。 “莫非是國內出事?” 猛禽速度極快,先飛騎一步找到林珩。 林珩尚不知公子項遞送國書,懷揣著疑問解下書信,拆開蠟封快速瀏覽。 兩張絹疊放在一起,一張是國太夫人所寫,另一張是林樂親筆。 看過全部內容,知曉前因后果,林珩怒極反笑,攥緊來信進入大帳,命馬桂召軍中氏族將官:“傳我旨意,速至大帳?!?/br> “諾!” 馬桂行動迅速,晉國氏族很快齊聚。 西境諸侯察覺異樣,眺望晉軍大營,皆是滿心疑惑,不明白發生何事。 公子路已為晉臣,由侍人推動輪椅進入帳內。 待人員齊聚,林珩高坐上首,將國太夫人的書信展開,道:“楚國公子項欲聘我妹為夫人?!?/br> “欺人太甚!” 氏族們火冒三丈,赫然而怒。 “君上,臣請發兵踏平楚國!” “臣附議!” 無論勛舊還是新氏族,此刻意見空前統一,發兵楚國,不死不休! “伐楚,需師出有名?!绷昼裉鹗?,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又將林樂的書信傳閱,道出心中腹案,“調甲士沿途張揚,將文字廣告眾人?!?/br> “君上要以彼之策,反施彼身?”馮勝領會林珩的用意,開口說道。 “不錯?!绷昼窀呔嵘鲜?,目光環顧左右,笑吟吟說道,“常言楚人浪漫豪邁,我意派人入楚,當面問公子項,仰慕晉室女,可愿引頸就戮博美人一笑?不愿,則心不誠,有負楚室之名?!?/br> 聞言,眾人先是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第一百七十九章 笑聲震耳欲聾,仿佛要掀翻帳頂。聲音傳出帳外,引來西境諸侯關注。 “何事引得晉人大笑?” 諸侯接連派人打探,卻無一人探出究竟。心中七上八下,滿是疑團,在帳內來回踱步,眉心擰出川字。 不同于西境諸侯,公子路身在晉侯大帳內,清楚事情緣由,又親眼目睹晉侯的強勢,震撼非同小可。 “國書送入肅州,楚必大肆宣揚,四處散播風聲?!?/br> 帳內的笑聲告一段落,林珩抬手壓下氏族的聲音,雙目環顧左右,道出接下來的安排。 “公子項占據先機,寡人便后發制人?!?/br> “楚不遣使,僅派甲士遞送國書。寡人亦不遣使,調甲士及胡騎入楚?!?/br> 公子項輕蔑無禮,林珩自然不會忍氣吞聲。禮尚往來,不僅要一報還一報,還要更進一步派胡騎入楚,沿途宣揚林樂拒絕公子項,將書信內容廣告天下。 “胡騎?”帳內氏族皆是一愣。 “不錯?!绷昼耦h首,指尖輕點一枚玉環,目光深邃,窺不出明確的情緒,“晉陽守北,有羌、狄逾千。其著晉服,學晉言,隨軍征戰,然身份猶同野人。今次派其入楚,歸來后許部落內附?!?/br> 話音落下,帳內陷入寂靜。 林珩此舉太過出人預料??v觀諸侯國,哪怕是與胡人雜居的許國,也是前所未見。 “君上,此舉恐引來非議?!敝橇觊_口道。 “非議又如何?”林珩微微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語氣意味深長,“楚自稱蠻夷,天下共知。今次先不守禮,寡人不過是有來有往。如其怒而發兵,正合寡人之意。諸位以為如何?” 氏族開始交頭接耳,帳內短暫響起議論聲。 片刻后,眾人達成一致,贊成林珩的決定。 “君上英明!” 事情就此定下,林珩又下一道旨意,今日駐扎爐城外,明日啟程歸國。 依照原定計劃,他會在爐城停留兩日。無奈計劃沒有變化快,楚國神來一筆,打亂了他的安排。 此前蔡侯吞金而死,蔡國的使臣進入上京,關于蔡侯是自戕還是為人所害,天子一直沒有給出交代。 林珩本意帶兵入上京,借大覲質詢天子。如今變故突生,為提防兩國突起戰事,行程也要拖延。 “明日大軍開拔,派人告知諸位國君?!?/br> “諾?!?/br> 馬桂下去安排人手,晉國氏族魚貫退出大帳,為明日啟程做準備。 眾人心知肚明,女公子樂的書信送出,兩國之間再無回旋余地。除非奇跡發生,一場戰爭不可避免。 晉人尚武,從不畏戰。 楚乃晉國大敵,兩國軍力在伯仲之間,數百年間烽火不息。 此前楚有鐵器,晉甲勇猛卻在武器上遜色,屢次在戰場上吃虧。如今晉也有了鐵,并且陸續發放軍中。這一次開戰,勝負全靠各自本事,楚再不能仗恃兵器之利。 “烈公在時,晉與楚戰,我父被鐵箭所傷,戰死沙場。今次再與楚戰,我必要為先鋒,讓楚人血債血償!”田嬰憤然道。 “戰起,必挫楚鋒銳?!瘪T勝走在田嬰身邊,與他同仇敵愾。 智陵和費廉結伴而行,距離前方兩人不遠,不免聽到這番對話。 新軍連戰連捷,戰功卓著。智陵和費廉的資歷不及三軍將官,卻漸有后來者居上的勢頭。 聽到田嬰所言,兩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的打算。 一旦與楚開戰,他們都對先鋒當仁不讓,勢必要爭上一爭。 氏族們三三兩兩走遠,公子路留在最后。他的帳篷距大帳極近,相隔不過十余步。不需要侍人相助,他自己也能推動輪椅往返。 輪椅壓過地面,木輪碾碎干結的土塊,發出吱嘎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