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28節
夏夫人本不應在出迎之列。正夫人卻堅持拉上她,明言不能拒絕。三輛車排成一列,穿過城內街道,在宮奴的護衛下馳向城門。 相比之前的冷清,今日的潁州城格外熱鬧。 氏族和宗室的馬車一輛接著一輛駛向城門。私兵、護衛或騎馬或步行,全程表情肅然,行事規規矩矩,全不見往日的飛揚跋扈。 城民擁擠在道路旁,得知公子齊歸國,紛紛涌向城外,想要親眼看一看西境大軍的威嚴。 “晉軍,虎狼之師?!?/br> “大軍所向披靡,無人能敵?!?/br> 信平君篡權期間,氏族和宗室只顧著分割利益,無心顧及民生,還有人趁機橫征暴斂,自然大失人心。 回憶數月來的遭遇,蜀人恨得咬牙切齒。 如今信平君下獄,眾人出了一口惡氣。得知公子齊歸國,更是心生喜悅,高興不已。 “迎公子齊!” “同去!” 人群涌向城門,似滾滾洪流穿過大街小巷。 城門下的甲士極力維持秩序,奈何人太多,眨眼間手忙腳亂,忙出一身大汗。 幾名甲長當機立斷,調撥更多人手,竭盡全力梳理人群。好在行動及時,終于維持道路通暢,沒有釀成混亂。 公子路三人抵達時,氏族和宗室先一步出城,全部聚在城門外,人員比朝會時更加整齊。 見到宮中車輛,甲士橫起長矛,人群被排開,留出空隙容馬車經過。 侍人揮動韁繩,強壯的宮奴先行一步,確保道路不會再次堵住。 三輛車首尾相接,以極緩慢的速度穿過城門洞。 行出城門的剎那,陽光普照,舉目向前望,視野豁然開朗。 公子路坐在車上,不顧腿上傳來的疼痛,雙眼一眨不眨,緊盯著大軍前的身影:“阿齊,果真是阿齊!” 正夫人眼含熱淚,因激動微微顫抖,不得不攥緊雙手以防失態。 夏夫人曾有怨恨,怨恨自己的兒子成為廢人。但她終究本性不惡,看到戰車上的田齊,想到他幼年時,自己也曾抱過他,不免紅了眼眶。 三人的車駕出現,當即引來眾人注目。 以花巨和宗伯為首,氏族和宗室主動讓出位置,由母子兄弟團聚。 “母親,兄長!” 田齊跳下戰車,大步迎上前。因激動和喜悅紅了眼眶,同方才的冷峻判若兩人。 “阿齊,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闭蛉伺踝√稞R的臉,笑中含淚,聲音微微顫抖。 “世子平安,實乃蒼天庇佑?!惫勇穳合录?,把住田齊的手臂,仔細打量著他。見他比當初瘦了許多,氣質也變得沉穩,感嘆道,“父君若在,定然會高興?!?/br> 田齊強壓下淚意,反握住公子路的手,看向他雙腿,眼底閃過戾氣,沉聲道:“大兄,我回來了,再無人能欺你!” 說話間,他看向后一輛車上的夏夫人,鄭重道:“庶母,我定與兄長一個交代!” 這番動作落入眾人眼底,不止一人倒吸涼氣。 忐忑油然而生,不安迅速蔓延。 無視眾人的表情,田齊松開公子路,轉身面向玄車,對車上之人疊手:“君侯,請借我晉甲,捉拿逆臣!” 田齊說話時,公子路抬頭望去,被玄車上的金紋刺痛雙眼。 視線上移,繡有山川紋的袞服闖入眼簾。 玉帶勒在腰間,帶下懸的卻非王賜劍,而是一柄通體漆黑的寶劍。衣領袖口刺繡金紋,肩上的玄鳥栩栩如生,透出一股駭人的兇戾。 旒珠遮擋半面,浮光跳躍掩映住眉眼,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以及缺乏血色的嘴唇。 晉侯很年輕,周身的氣勢卻不容小覷。 殺伐、血腥、霸道,令人不寒而栗。 恍神不過片刻,林珩的聲音已經響起:“允?!?/br> 僅僅一個字,卻有千鈞之力,注定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謝君侯!”田齊疊手再拜,隨即轉身面對眾人。 他眼含霜雪,目光銳利,掃視在場的氏族和宗室,猶如刀鋒在眾人的臉上刮過。 “大兄,氏族和宗室全在,應未缺一人?”田齊詢問公子路。 公子路心生疑惑,卻沒有馬上詢問,目光掠過眾人,對田齊頷首:“確是?!?/br> “好?!碧稞R直起腰,手指心生不妙的眾人,對身后晉甲說道,“統統拿下,一個不落!” 什么?! 這道命令堪比重錘,狠狠砸向蜀國氏族和宗室。 眾人不敢相信田齊竟不分三七二十一,要將所有人下獄! “公子緣何如此?” “我等助公子路拿下信平君,無罪有功!” “公子,我等有功!” 晉甲如猛虎下山,輕松驅散氏族的私兵,碾壓宗室的護衛,將目標拽下馬車,成排按跪在地上。 此舉無異于奇恥大辱。 氏族滿面赤紅,眼底充血。宗室怒視田齊破口大罵。有人掙扎著沖向公子路,希望他能出面阻止。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公子路,你言而無信!”花巨被反扭住雙手按跪在地,仿佛撐起膝蓋不肯低頭。 他身后跪著十多名氏族,有的在掙扎中扯破外袍,有的掉落發冠披頭散發,還有的赤足在地,實在是狼狽不堪。 公子路驚訝于田齊的果決。 今日之前,他做好背負罵名也要鏟除隱患的準備。不承想他尚未開始行動,田齊就做出驚人之舉。 田齊不為罵聲所擾,卻不容有人斥罵公子路,當即怒斥道:“爾等隨逆賊叛亂,惡盈釁滿,是為彌天大罪。妄想投機取巧逃脫罪責,實屬于癡心妄想。我大兄心慈仁厚,我卻不然。爾等全要下監,依律問罪懲處!” 公子路心慈仁厚? 聞聽此言,氏族眥目欲裂,宗室怒不可遏。 分明是狡詐陰險,翻臉不認人,何談仁厚! “公子齊,你要殺盡宗室,踐踏禮法,不怕上京問罪?!”宗伯掙扎出聲,因憤怒臉色漲紅。 “上京?問罪?禮法?”田齊哈哈大笑,近乎笑出眼淚,“我既然敢做,就不怕承擔。信平君毒殺我父,囚困我母,殘害我兄,汝視而不見,反助紂為虐,當時怎么不言禮法?逆賊謀朝篡位,膽敢向上京請封,又視禮法為何物?田氏忠心天子,我父蒙難,天子在哪里?若非我僥幸得存,大兄忍辱負重,怕是中山國舊事重演,爾等搖身一變都將為逆賊之臣!” 這番話撕開最后一層遮羞布,道盡蜀國氏族和宗室的無恥虛偽。 宗伯驚怒交加,紫脹著臉卻爭辯不出半個字。 唯一能出頭之人被壓下,余者如喪考妣,再無脫身之策。 晉甲行動如風,拿下氏族和宗室不算,還將私兵護衛一網打盡,分批看守在城下。 部分私兵妄圖反抗,奈何戰斗力懸殊,短暫交鋒之后,帶頭的私兵倒在血泊中,其余驚慌失措,紛紛丟掉兵器,跪地等候發落。 這一幕太過驚人,蜀人驚愕當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境諸侯卻看得津津有味,嘲諷蜀國氏族的狼狽,譏笑宗室的不堪,再看果斷敢為的田齊,都覺得之前看走了眼。 “難怪能得晉君收留?!?/br> 看似溫和無害,實則扮豬吃老虎。這般心智手段,一旦擺脫困境,注定將有一番作為。 不過,此等作風頗類一人。 西境諸侯交換眼神,不約而同望向一處,正是玄車所在。 “類晉侯?!?/br> “有一兩分?!?/br> “以蜀國國力,足矣?!?/br> 在議論聲中,蜀國氏族和宗室被押送入城,分別關押進不同的暗牢。 押送的隊伍排成長龍,前方已至暗牢門前,隊尾尚未入城。 自從蜀國創建,這一幕前所未有,實屬開天辟地頭一遭。 道路兩旁鴉雀無聲,城民看著隊伍走過,沉默得有些詭異。所有人都不曾想過,高高在上的氏族和宗室也會落到這般境地。 沉默持續良久,直至西境諸侯的車駕入城,不同顏色的圖騰旗在風中招展,眾人才恍然回神。 西境大軍的檄文傳遍國內,花顏的血書也被蜀人共知。 眾人對發布檄文的晉侯慕名已久,見他的車駕從身前經過,不覺滿心驚嘆。 年輕,俊秀,不及冠的少年。 霸道,強橫,一戰滅鄭國,不世出的英主。 戰場上的種種未親眼所見,此時的蜀人更津津樂道于林珩的容貌。 “越侯盛名傳遍天下,與晉侯比,未知孰美?” 田齊的戰車行在隊伍中,他卻不在車上,而是登上公子路的馬車,與兄長共乘。 看到放在車上的荊條,想到公子路信中所寫,田齊不由得皺眉,抓過荊條當場折斷。 “大兄,我能活著離國全仰賴于你,今后萬不可如此?!?/br> “這是小事?!惫勇穼⒄蹟嗟那G條放到一旁,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提及田齊所為,“阿齊,你果真要殺盡氏族和宗室?” 他決意鏟除隱患,卻沒想斬盡殺絕。 一次殺空朝堂,國內勢必動蕩。 “大兄,除惡務盡,這是我從晉君身上學到的?!碧稞R迎上公子路的目光,正色回答,“況蜀國并非無人,殺盡潁州氏族,可從他城調撥,亦可從國人拔擢。還能以戰功提拔。如此,更方便收回軍權,防有人橫加阻攔?!?/br> 田齊早就下定決心,不會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