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224節
狼爪等人停在山谷外,分別守住出口,聚精會神緊盯前方,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山谷內遲遲沒有動靜。 狼爪自幼生活在狼群,時常跟隨狼群狩獵,深知狼的習性,等候時耐心十足。甲士和軍仆卻有些不耐煩,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器,隨時準備沖入谷內。 好在功夫不負苦心人,一陣風聲吹來,狼爪動了動耳朵,立即朝左右示意。 眾人配合默契,甲士拉滿弓弦,軍仆張開包圍,集體屏息凝神,等待獵物自投羅網。 嗖! 異響聲頻傳,幾道灰影似流光閃過,撞入眾人眼簾。 “快!” 狼爪率先開弓,騎士同時控弦,霎時間箭如雨下。被驅趕出山谷的野獸一個也未能逃脫,全部被釘在地上。 狼群緊跟著現身,仰頭發出嚎叫,似驕傲又似在邀功。 狼爪做主分出三只獵物,其余帶回營內,為朝食增幾分rou味。 打獵的隊伍不只一批,除了狼爪一行人,收獲皆是不多。還有兩支隊伍連獵物的蹤跡都沒發現,只能空手而歸。 軍中的庖利落剝皮斬rou,廚負責烹煮rou湯。不保證所有人能吃到rou,至少能分到一碗rou湯,搭配粟飯或是餅,全都能夠飽腹。 rou湯逐漸沸騰,rou塊變色翻滾,濃郁的香氣彌漫在營內。路過的甲士和軍仆不約而同放慢腳步,十分一致的抽了抽鼻子,五臟廟轟鳴聲此起彼伏。 林珩的朝食盛在小鼎內,由侍人送入大帳。 田齊同在帳中,向尋和淳于簡也被召來,有幸和國君一同用膳。 馬桂和侍人進到帳內時,林珩正在架上懸掛輿圖,詢問田齊可有錯漏之處。 輿圖源于盧義,他當年號召弭兵,堅持走遍各國,身后留下這份瑰寶。盧成繼承祖先遺產,投效林珩之后,耗費數日重繪輿圖,成為晉侯宮內的藏卷。 架上這張囊括蜀國大半地貌,僅在邊境土地和個別城池存在出入。 林珩手指爐城所在,又點了點周邊城池,詢問田齊各城人口、官員勢力以及兵力布置。 “人口幾何,縣大夫為誰,駐軍多少?”林珩連續拋出幾個問題。 田齊搜腸刮肚,認真在腦海中回憶,僅能給出半數答案,余下一概不知。 在肅州城時,他曾見林珩手繪疆域,標注晉國各城,對氏族的勢力分布及主要城池的情況了如指掌。 當時只覺得震撼,感到欽佩不以。 如今面對蜀國的輿圖,遇到相關問題,他竟有大半答不上來,他很是感到羞愧。 “你歸國后,蜀侯上疏請封世子,這一切你理應知曉。但你不知氏族封地,不知其勢力所在,可見君權旁落已成事實?!绷昼袂宄@番話的打擊有多大,但他必須說。正如之前所言,他不可能一直推著田齊向前,許多事要他自己面對。 “誅滅逆賊不是結束,僅為開始。不能改變蜀國現狀,設法重振君權,野心之徒會不甘寂寞,謀逆之事定會重演?!?/br> 林珩語重心長,田齊聽得認真,不斷在心中思量自己應該如何做。 向尋和淳于簡專心致志用飯,秉持著不聞不問,始終不發一言,將知趣和識時務演繹得淋漓盡致。 “君侯,我知道該如何做了?!碧稞R正色道。 正如林珩所言,誅殺信平君不是結束。 他的敵人不只是信平君,蜀國的氏族和宗室幾乎人人皆敵。他們不會輕易放棄權力,歷代蜀侯無計可施,迫于壓力只能妥協。 他則不然。 借晉侯之勢歸國,局面大好,絕不能半途而廢。 他不怕背負罵名,不惜殺盡群臣,也要徹底改變蜀國朝堂,一次性解決隱患。 徹底明確目標,田齊匆匆用過朝食,告辭返回自己帳內,鋪開竹簡撰寫政令。 向尋和淳于簡沒有著急離開,兩人繼續留在大帳內,靜候林珩旨意。 “大軍明日拔營,予你二人兩隊甲兵,軍仆百人,暫留爐城勘礦?!绷昼衿鹕碜叩捷泩D前,手指點在圖上,以爐城為中心畫出一圈,“不可過界。蠻人侵擾可殺,耳目刺探可殺,遇不決報我?!?/br> “諾!” 向尋和淳于簡疊手領命,沒有任何異議。 昨夜光線昏暗,看不清地形地貌。今日晨起四顧,密卷中的文字和圖畫闖入腦海,兩人同時生出一個念頭,此地必然有礦! 至于是哪種礦,兩人不能馬上斷定,需要實地勘察才能確認。 “君上,臣請今日出營?!贝居诤嗛_口。他已有大致方向,迫不及待親自前往。 “可?!绷昼耦h首,“爾等先去準備,巳時出行?!?/br> “諾?!?/br> 兩人再拜后起身,身影消失在帳外。 林珩召馬桂入內,命其去見費廉:“傳我旨意,從新軍調兩隊甲士,百名軍仆,隨淳于簡和向尋出營?!?/br> “遵旨?!瘪R桂領命正要離開,又被林珩叫住。 “告知費廉,擇為人謹慎者,需膽大心細。今日出營避開越軍,不可泄露消息?!绷昼穸诘?。 “諾?!瘪R桂躬身垂手,靜等片刻,見林珩沒有別的吩咐,這才轉身走出大帳。 日頭越升越高,陽光熾烈。 山谷間的霧氣盡數消散,現出光禿禿的河道,亂石密布,竟無一根雜草。 林珩站在輿圖前,反轉刀筆在圖上劃過,估算另外兩軍的速度。 “想是爭惜寸陰,不舍晝夜?!?/br> 這次出征,西境諸侯急于有所表現,晉國氏族當仁不讓,一樣迫切追尋戰功。 他將大軍一分為三,進軍的速度比預期更快。料想無需多久,先鋒就會逼近潁州城。 “入城以誰為首?” 林珩凝視圖上,雙目鎖定潁州城,心中不斷衡量,答案緩慢浮現腦海。 “君上,越侯過營?!瘪R塘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珩轉身看向滴漏,隨即快速卷起輿圖,收藏妥當后走出大帳,親自去迎楚煜。 艷陽高照,傘車停在大營門前,金輝沿著傘面流淌,耀眼奪目。 楚煜站在車上,袞服冕冠,腰佩一柄長劍。劍首形似猛虎,虎眼是兩枚打磨過的紅玉,精雕細刻,巧奪天工。 除了甲士護衛,楚煜身后還跟隨一人,長袍高冠,年約不惑,容貌稱得上英俊,卻透出一股陰騭。 林珩腳步微頓,想起楚煜之前的來信,馬上猜出該人的身份。如無意外,這名男子應是吳國公子巒,在邳城算計不成,反被楚煜“請”回都城。 三人見面致禮,公子巒向林珩疊手,主動表明身份:“吳公子巒,拜見晉君?!?/br> “公子有禮?!绷昼裣蚬訋n頷首,側眸看向楚煜,戲謔地挑了下眉。他昨夜的想法果然沒錯,楚煜這次西南之行,見他只是其一,想必還有別的目的。 “君侯,不妨入帳詳談?!背嫌狭昼衲抗?,未做辯解,有意入帳再做解釋。 “好?!绷昼顸c點頭,“君侯請?!?/br> 兩人一番眉眼官司,公子巒全程目睹。 他不意外晉侯年輕,卻驚嘆于他的容貌,更為他身上的氣勢所懾。 縱然面帶笑容,語氣溫和,煞氣依舊不減。以鮮血和殺戮堆砌而成,仿佛擁有華麗外表的兇獸,以絕色惑人心智,卻在下一刻亮出尖牙利爪,將獵物撕成碎片。 相類的氣質,他僅在一人身上看到過,就是越侯楚煜。 兩人太過相似,為敵勢均力敵,必然導致生靈涂炭。如今結成盟國,還是婚盟,其勢不可擋,霸道盡顯。 難怪楚國和齊國突然摒棄前嫌,破天荒在歷城結盟。 大國尚且如此,況乎小國。 思及此,公子巒愈發感到后悔。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不去邳城。 不僅如此,他還會竭盡全力勸說父親,有爭強之心也要面對實際,越國和楚國已是龐然大物,如今大諸侯又開始聯合,吳偏安一隅還能自保,若是不自量力妄圖攪動風雨,怕是要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公子巒愁腸百結,卻不能表現在臉上。 他強行壓下情緒,跟隨林珩和楚煜走入大帳。 與昨夜相比,帳內布局未見變化,只是多出幾盞銅燈,驅散邊角的暗影。 三人分賓主落座,侍人送上茶湯,隨后退出落下帳簾。 馬桂和馬塘守在帳外,分立在帳門左右。透過帳簾的縫隙能看清帳內,稍有哪里不對,他們會立即沖進去護衛林珩。 楚煜飲下兩口茶湯,品味唇齒留甘。他沒有言辭閃爍,直截了當道出帶公子巒過營的目的:“弱魏之策需借吳之手,公子巒愿鼎力相助。我送其歸國,為免節外生枝,故借道于爐城?!?/br> 話中言爐城而非蜀,料是知曉爐城易主,已歸入晉。 林珩清楚越間的厲害,楚煜既不諱言,他不會斤斤計較。這則消息未必是從他身邊流出,更有可能是田齊。 越間能力卓絕,堪稱無孔不入。早在上京城時他就深有體會。 “我明日啟程?!绷昼竦莱鲇媱?。 “我與君侯同日出發?!背陷p笑道。 “一起?”林珩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倒也無妨。過爐城即是襄城,逆水道出蜀可入鎬國?!?/br> 鎬乃越的附庸,對越忠心不二。 公子巒從鎬國歸吳,消息不會泄露,能保萬無一失。 兩人說話時,公子巒始終保持沉默,不輕易插言。 直到楚煜重提弱魏之策,林珩的目光看過來,他才終于開口:“欲魏人棄糧種麻非一日之功。要讓魏人相信麻供不應求,出產皆能市出。故仆請君侯衣魏麻,引氏族仿效,以此抬高麻價。齊人逐利,上京好市儈,或先后入局??v不能兩者也必有其一?!?/br> 公子巒的建議能打消魏人的顧慮,使計劃更加順利,極具可行性。 魏麻在晉、越價高,附庸兩國的小諸侯也會效仿。 現實利益擺在面前,目標定會落入陷阱。 待到收網時,晉侯和越侯不再衣麻,也不過是改變興趣,理由光明正大,無人能予以指摘。 魏人要恨也只能恨齊人,恨上京,甚至是恨吳國。畢竟從他們手中市麻的并非晉越兩國。 林珩看向公子巒的目光微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