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124節
一只金雕在云后出現,振翅攔截住信鳥。鋒利的腳爪鎖住目標,一瞬間穿透鳥身,折斷信鳥的翅膀,捏碎了信鳥的骨頭。 成功捕獲獵物,金雕乘風返回。信鳥被抓在爪下,沿途飄飛染血的羽毛,滴落幾點殷紅。 飛抵城中一處院落,金雕盤旋兩周,收攏翅膀下落。煥以左臂撐起飛落的金雕,接住氣絕的信鳥。 “又是楚文?!?/br> 解下鳥腿上的信,煥掃過一眼,立即去見蒼金。 蒼金和蒼化同在廂房,叔侄倆接到家族來信,正同信使交談。 對于投晉一事,家族中存在分歧,多數人予以反對。蒼金料定此事存在阻力,卻沒想到族老們竟如此頑固不化。 “晉如烈陽蒸蒸日上,此時猶豫不決,日后定然后悔莫及!” “稍安勿躁?!鄙n化示意蒼金冷靜,以免因沖動遺人話柄。 蒼金心有郁氣,不想再聽信使贅言,起身推門行出室外。 他剛剛走出廊下,就遇上匆匆趕來的煥。 “郎君,您看!” 秘信遞至蒼金面前,他一目十行掃過,雙眼驀地睜大。 魏仿造晉弩,未告知于楚? 捏住染血的秘信,蒼金心跳得飛快。轉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想到食古不化的族老,他用力咬牙,終于下定決心。 “煥,通知遲備車,隨我去晉侯宮?!?/br> “郎君,這……”煥大吃一驚。雖知蒼金決意投晉,但此舉委實魯莽。 “信我之言,事不宜遲。今日事能成,我必能另立家門,重回氏族之列!”蒼金言之鑿鑿,因激動面色紅潤。 煥不再多言,抱拳離開廊下。 目送他的背影,蒼金轉身返回寢室,翻出全部秘信,卷起來藏入懷中,用力按住胸口。 成敗在此一舉! 與此同時,兩輛馬車穿過城內,一前一后??吭跁x侯宮前。 車門推開,紅衣烈烈的公子煜和青衣雅致的公子弦先后走下馬車,在宮門前相遇。 緋紅,靛青。 濃烈與淡薄相對,難以調和,矛盾且鮮明。 “公子弦?”楚煜轉過身,袖擺輕揚,長發如瀑。發上僅有一枚玉簪,卻壓不去半分艷色,反而愈顯風華絕代,昳麗無雙。 “正是?!惫酉衣氏仁┒Y,動作如行云流水,仿佛典章中的禮儀具象化,不容分毫挑剔。 思及隨信而來的消息,楚煜挑了下眉,似不經意道:“齊君安泰?!?/br> 聞言,公子弦陡然一僵。哪怕只有一瞬間,很快恢復平靜,仍被楚煜清晰看在眼里。 “父君素來康健,倒聞越君近來有疾?” “傳言而已?!背衔⑽⒁恍?,相比公子弦,他眸底平靜無波,自始至終看不出絲毫情緒。 宮門前有侍人守候,不等兩人踏上宮道,這充滿刀光劍影的一幕已被報至林珩面前。 林珩停下筆,合攏寫到一半的竹簡,敏銳捕捉到話中端倪。 “齊君安泰?” 據他所知,齊侯身中劇毒,國政全由公子弼掌控。公子弦所言完全是一戳就破。 不是情急出錯,那便是有意為之? 婢女送上茶湯,林珩單手撐著下巴,指尖擦過茶盞邊緣,眼簾低垂,眸光微閃,一抹冷色稍縱即逝,在縹緲的熱氣中悉數隱去。 第九十章 楚煜和公子弦進入宮內,前者徑直去往南殿拜會國太夫人,后者由侍人引路去往正殿,面見晉國國君。 行在青石鋪設的宮道上,遇暖風迎面襲來,公子弦單手壓住衣袖,姿態放松,神情自若,絲毫不見在宮門外的緊繃。 宮道盡頭直連丹陛。 引路的侍人停在臺階前,另有侍人拾級而下,腰間垂掛絲絳,頭上戴有冠帽,表明他的地位更高。 “公子請隨仆來?!瘪R桂垂手見禮,態度恭敬,臉上帶著笑容。只是笑意浮于表面,讓人挑不出差錯,卻也明明白白感知到審視,甚至是威脅。 公子弦向馬桂頷首,溫和道:“勞煩?!?/br> 眼前的侍人予他熟悉之感,讓他想起父君身邊的內史。在父君中毒之后,內史家中被搜出證據,證其參與毒害父君,隔日就被絞死。 內史無辜。 父君一清二楚,大兄也是心知肚明。 齊宮上下,包括宮奴都知他冤枉。 但他還是不能活。 公子弦垂下視線,左手握住劍柄,手指不斷用力,直至指關節發白,才壓下驟然涌起的憤恨和不甘。 齊國朝堂早已是翻天覆地。 公子弼大權在握,令出如山。他要殺的人,沒人能留得住。 內史被殺是斬斷父君的臂膀,更是一種警告。對他,對被關押的幼弟,乃至于齊國宗室。 公子弦心思百轉,攥緊藏在袖中的絹,仰望前方巍峨的宮室,深吸一口氣,提步登上最后一級臺階。 微風穿過廊下,搖曳垂掛的銅鈴,發出陣陣輕音。 三名彩裙婢女繞過廊角,越過守在廊下的侍人,通稟后進入大殿。 打頭的婢女手托銀盤,盤中擺有銀盞,式樣精巧,花紋細膩,迥異于晉人的技藝。她身后兩人合力提著食盒,盒中之物頗重,兩人一路從南殿提來,微微有些氣喘。 三人進入殿內,呈上國太夫人命廚熬煮的湯羹,以及帶有越國特色的糕點。 “國太夫人言雨水整夜,春有倒寒,君上需添衣?!辨九┥碓诘?,轉達國太夫人的關懷。 “轉告大母,寡人自會留意?!?/br> “諾?!?/br> 婢女再拜后直起身,在林珩的注目下打開食盒。 盒蓋掀起的一瞬間,熱氣噴薄而出,一同涌出的還有濃郁的香氣。 三層的食盒改為兩層,內里做工巧妙,隔層別有乾坤。 上層裝有碗碟和長筷,有鑲嵌的孔槽。下層裝著一只甗,上甑下鬲,中間是鏤空的箅,專為蒸食所用。 晉國的甗多為一體,上有鳥紋。這具甗呈長方形,不僅有箅,還有附耳,根據上面的獸紋推斷,應是越國匠人的手藝。 甑內冒出熱氣,鬲下有炭在燃燒。 婢女從食盒中取出長筷,小心夾出甗內的餅和糕。 餅以麥制成,內里加入蜜,散發出香甜的味道。糕色澤金黃,以黍和粟蒸制,大小類似嬰兒的拳頭,上面鋪了豆,取出時熱氣騰騰,看上去十分誘人。 公子弦行至殿前,站定在門外,不意外嗅到食物的香氣。 晉人喜食咸,越人好食甜,齊國近海,齊人專好鮮美滋味,也同樣喜甜。 公子弦懷揣著心事,夜間輾轉反側心神不寧。早起沒有精神,早膳用過兩口便再也吃不下。此時站在殿門外,誘人的香氣不斷飄來,久違的餓意急劇上涌,他不由得皺眉,后悔早膳吃得太少。若在晉君面前腹鳴,不僅失禮更是失態。 大殿內,婢女送上糕點和茶湯,俯身再拜,倒退著行出殿外。 馬桂入內稟報,不多時笑著折返,請公子弦入殿:“公子,君上有請?!?/br> 公子弦解下隨身寶劍,交給守在殿門旁的侍人。 劍身窄長,劍鞘鑲嵌珍珠和彩寶,劍柄拼接打磨過的珊瑚,潤澤不下美玉。相比兵器,這把劍更像是一件藝術品,通體寶物,價值非凡。 寶劍遞至面前,侍人并未接過。公子弦正疑惑不解時,馬桂出言解釋:“公子可佩劍入殿?!?/br> “佩劍入殿?” “見君上無需解劍?!?/br> 馬桂言之鑿鑿,旁側侍人未現異色,顯然是習以為常。 公子弦很是驚訝。 在齊國時,氏族見國君必要解劍。公子弼手握大權,一樣襲用慣例。 世人皆知晉人好戰,晉國氏族時常當街搏殺,流血沖突毫不鮮見。晉幽公時,氏族毆斗屢屢造成傷亡。直至新君登位,情況才有所緩和。 林珩鎮壓叛亂,絞殺氏族,法場上血流成河,世人皆知其兇狠。 人人佩劍上殿,他難道不擔心刺客? 亦或是成竹在胸,不懼任何賊徒? 公子弦驚疑交加,遲遲未見跨過殿門。 馬桂看他一眼,多少能猜出他的想法。表面不動聲色,出聲提醒道:“公子,君上有請?!?/br> 聲音流入耳中,公子弦猝然回神,連忙壓下復雜的心思,重將佩劍掛回腰間,整理冠帶,邁步走入殿內。 進入大殿中,食物的香氣愈發濃郁。 青石鋪在腳下,地板光可鑒人。 圓柱并排矗立撐起穹頂,人俑狀的銅燈立在柱下。人俑頭頂燈盤,兩手各握銅枝,枝杈延伸,末端是同樣大小的圓盤。盤中沒有燈芯,嵌入桂圓大小的夜明珠,顆顆價值連城。 越過并立的圓柱,前方是等高的石階。 石階上方設有長方形桌案,案后是一架漆金屏風。屏風上綻放大朵牡丹,爭奇斗艷,絢爛奪目。 在屏風和桌案之間,是玄服玉冠的晉君。 即使有桌案遮擋,也能看出身形修長。眉眼墨黑,不亞于身上的玄色。膚色白皙,甚至有些蒼白,不見丁點血色。 公子弦知曉晉侯年輕,聽過關于他的種種傳言,知其暴虐好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