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97節
鞭子沒有落下,熊蒙叫來主簿,道:“帶去隔壁錄供?!?/br> “諾?!?/br> 主簿準備好竹簡和筆墨,兩名壯奴上前解開繩索,一左一右抓住中年人的手臂,將他拖出了暗室。 血痕在地面延伸,最終消失在門后。 熊蒙手持長鞭走向第二個探子,還命人燒紅烙鐵,威脅道:“再不說,可就沒有機會了?!?/br> 鞭聲在暗牢內響起,隨之而來的就是凄厲的慘叫。 這場審訊持續到傍晚,牢房里的探子生不如死,被拖出來時幾乎看不出人形。 記錄口供的竹簡裝滿三只木箱,猶帶著血腥味。熊蒙換過衣袍,親自帶人將口供送入宮,當面交給楚煜。 時至黃昏,宮內已經掌燈。 青煙裊裊,清香浸染殿內。 猛虎盤踞屏風之上,楚煜坐在案后,領口松散,長發挽過右肩,耳上的玉環浮現微光。極致的黑,血般的紅,絢麗到幾近刺目。 “公子,口供全在此處?!毙苊伤蜕现窈?,小心窺一眼屏風前的公子,便閉口不再多言。 箱蓋打開,楚煜拿起一卷口供,一目十行掃過,發出一聲冷笑。 “果然?!?/br> 梁氏膽大包天,宗室內也有人吃里扒外。 “父君遇刺,我再身亡,兩位叔父最有嫌疑。勾結上京蓋棺定論,自能得償所愿?!背戏畔轮窈?,隨手又拿起一卷。當他看到國太夫人下毒一事有宗室參與,心中已無波瀾,“季父出言挑撥,大概沒料自己也被算計。越室有大才,竟騙過了父君的眼睛?!?/br> 他的語氣辨不出喜怒,熊蒙卻縮了縮脖子,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楚煜動作極快,片刻翻過一箱口供,隨即打開第二箱。 看到他拿起的竹簡,想到那上面記載著什么,熊蒙迅速低下頭,盡可能減少存在感。 竹簡展開,一陣細微的摩擦聲,其后歸于沉寂。 良久,楚煜的聲音自頭頂傳來,令熊蒙心頭一震:“袁氏?” 熊蒙不敢抬頭,硬著頭皮開口:“探子供稱袁氏敗于梁氏,君上未能相幫,又拒為公子納袁氏女,族內怨懟許久。暗中同宗室勾結,子女為聘?!?/br> 楚煜丟開竹簡,目光移向銅燈,瞳孔中映出一抹焰光。想到越侯前番所言,他垂下眼簾,嘴角上翹,不染分毫情感。 “難怪?!?/br> 熊蒙聽得真切,卻一個字不敢多問。 楚煜揮手命他退下,獨自留在殿內翻閱竹簡。 “仆告退?!?/br> 熊蒙退出殿門,在門扉合攏之前,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燈光下,公子煜側身而坐,單手撐著臉頰,另一只手翻開竹簡,他似乎在笑。 背影落在屏風上,隨著跳躍的燈光持續拉長,覆蓋屏風上雕刻的獸紋。猛虎被暗影籠罩,倏而有光影掠過,雙眼兇戾,昂首咆哮,似要擇人而噬。 熊蒙下意識打了個哆嗦,迅速收回目光,急匆匆邁下臺階,再不敢多看一眼。 他離開不久,芳華殿內史廖幸出現在東殿,口稱袁夫人相請。 “夫人言有事同公子相商?!绷涡夷赀^而立,面相肖似弱冠,生得唇紅齒白,面若好女。 “何事?”楚煜斜靠在案邊,單手撐著下巴,沒有轉頭,甚至沒有看廖幸一眼。 內史心有不滿,低頭壓下不悅,口中道:“仆不知?!?/br> “不知?”楚煜終于移過視線,懶洋洋地看向廖幸,一只手提起刀筆,玉雕的筆桿在指間翻轉。 “仆確不知?!绷涡艺Z調平板。 “母親的知心人,外大父特地送入宮,該是七竅玲瓏才對?!背鲜┦┤徽酒鹕?,一句話驚出內史全身冷汗。 他驚悸地抬起頭,試圖以憤怒掩飾心虛:“公子何出此言?” 楚煜笑了笑,一步步走向內史。 隨著兩人距離接近,廖幸望見他的面容,眼底短暫浮現癡迷,旋即被恐懼取代。 “自作聰明?!?/br> 四個字落地,鋒利的刀筆刺入廖幸左眼,鮮血瞬間涌出。 廖幸先覺震驚,其后才被劇痛籠罩。他捂著眼睛倒在地上,鮮血溢出指縫,滑過手背,浸濕他的袖擺。 “梁氏沒了,大母避于暗室,袁氏愈發不老實?!背鲜殖秩狙牡豆P,踩上廖幸的頭,履底碾壓,語氣森冷,嘴角卻掛著笑紋,令人遍體生寒。 廖幸無法抬頭,臉被擠壓變形,鼻骨一陣酸楚,隨時將要斷裂。 “公、公子,女,袁氏女……”他支吾開口,試圖將話說清楚。 “袁氏女?”楚煜挑了下眉,移開半步。 為了保命,廖幸顧不得身上劇痛,捂著仍在流血的眼睛匍匐在地,將所知和盤托出。 “夫人召族女入宮,殿內已有準備?!?/br> “準備?” “助興之物?!绷涡遗吭诘厣?,驚懼交加,抖如篩糠。 楚煜立在他身前,沉默片刻,忽然發出一聲輕笑:“難為母親想得周到?!?/br> 話落,他越過廖幸,徑直走向殿外。 袖擺拂過眼前,目擊盡是赤紅。 廖幸心神恍惚,仿佛沉入無邊血海,即將被吞沒,再也掙扎不出。 “帶下去?!?/br> 楚煜離開后,幾名侍人走入殿內,依東殿內史的吩咐將廖幸拖走,快速清理地上的血,確保不留半點痕跡。 芳華殿內,袁夫人坐在屏風前,身旁是兩名妙齡少女。兩人面容嬌媚,身段窈窕。一人出自嫡支,另一人來自旁支,由族內千挑萬選送到楚煜身邊。 “廖幸還沒回來?”內史遲遲不歸,袁夫人心生不快,繼而涌出忐忑。 自從接掌宮苑,袁夫人一掃多年的郁氣,很是春風得意。 日前國太夫人下毒被囚,她更覺地位穩固,在廖幸的攛掇下插手東殿,尤其關注楚煜的后苑。 今日這番安排,袁夫人曾有顧慮,終抵不住家中催促。僅差最后一步,她突然感到心悸,不安感驟然攀升。 “究竟怎么回事……” 不等她想清楚,殿外傳來腳步聲。 殿門被推開,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烏發雪膚,昳麗絕色。一身紅裳熾烈如火,奪人心魄。 “阿煜,你來了?!痹蛉肆疗鹦θ?,正要走上前,卻因楚煜的目光止步。 “母親,袁氏與煜,孰重?” 袁夫人愣在當場,神情錯愕:“你在說什么?” “袁氏與父君,孰重?”楚煜提步跨過門檻,視線掃過殿內,對兩名臉頰緋紅的少女熟視無睹。目光短暫停留在香鼎之上,很快又收回。 廊下亮起火把,火光下是全副武裝的甲士。 看清這一切,袁夫人臉色煞白。她快行幾步抓住楚煜的衣袖,顫抖著聲音道:“你要做什么?” “梁氏伏誅,越不能再出一個梁氏?!背蠈σ曉蛉?,瞳孔暗沉,不含任何情緒,“袁氏勾結宗室,圖謀叛亂,當誅?!?/br> 袁夫人不敢置信,雙眼泛起淚光,怒聲道:“你怎么能?!那是你的外家!” “我能?!背衔兆≡蛉说氖滞?,一根接一根掰開她的手指,眼中冰霜突然消退,面帶淺笑,溫和道,“袁氏能力不濟卻怨懟父君,暗中勾結宗室,自以為天衣無縫。今又要插手宮內,貪心太過?!?/br> 他每說一句話,袁夫人的臉就白上一分。 “母親身體不好,從今日起閉殿休養,宮中諸事不必cao勞?!?/br> 留下這句話,楚煜轉身離開,任憑袁夫人在身后哭求,繼而聲嘶力竭痛罵,始終沒有回頭。 幾名侍人走入殿內,抓住瑟瑟發抖的袁氏女,將兩人拖出殿外。 “姑母,救我!” “夫人救命!” “站??!” 袁夫人沖上前,迎接她的只有合攏的門扉,以及快速遠去的哭求聲。 靠在門上,她突然全身無力,緩慢滑坐在地。 數月來的一切仿佛空中樓閣,這一刻轟然坍塌,在她面前支離破碎,化為一片齏粉。 當夜,禹州城內又起刀兵。 袁氏全族下獄,三家宗室被抓,全府上下不存一人。 回想起梁氏伏誅的情形,城內氏族風聲鶴唳,宗室成員噤若寒蟬。松陽君和鐘離君府上燈火通明,火燭一直燃到天亮,所幸未見甲士登門。 翌日朝會之上,楚煜宣讀抓捕之人的罪狀。 “勾結罪臣,里通外敵,謀刺國君?!?/br> “同謀罪逆,窺伺宮苑,意圖謀反?!?/br> 一樁樁罪狀宣讀下來,大殿內一片肅靜,近乎落針可聞。 “誅?!?/br> 一個字落地,楚煜俯瞰殿內,群臣無一出言求情,松陽君和鐘離君更是俯首帖耳,全不見曾經的意氣風發。 面對逼近的屠刀,氏族們徹底清醒。 公子煜不是越侯,他仿佛越室圖騰的化身,睚眥必報,兇戾異常。 在他的面前,沒有任何人能心存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