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94節
車廂內,蔡歡靠著軟枕閉目養神,眉心微微蹙著,顯然被事情困擾。 禾與苗對視一眼,都是心中惴惴,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陽光透過車窗灑落在蔡歡身上,為她罩上一層光暈。兩名婢女目光被吸引,不知不覺竟然看呆了。 馬車穿過森林邊緣,雪下堆積石子,難免有些顛簸。 蔡歡睜開雙眼,坐正身體望向窗外。嫌木窗遮擋視線,索性完全推起,任由冷風灌入車內。 寒意侵襲,她卻感到暢快,單臂搭上車窗,另一只手探出窗外,五指張開,似要抓住看不見的冷風。 “夫人,小心受寒?!辨九畵牡?。 “無礙?!辈虤g略仰起頭,任由風吹在臉上,嘴唇有些發白,目光卻格外明亮,“歸蔡之后,再不會有輕松的日子?!?/br> 蔡侯能審時度勢,朝中的氏族卻不好對付。辦不成公子珩交代的事,蔡難以久存,注定落到鄭一樣的下場。 蔡歡在林珩面前信誓旦旦,事后回想起來,難免為自己捏一把冷汗。 “晉烈公霸道,公子珩兇狠,晉之強有目共睹。蔡不復往昔,唯有夾縫求生。我能早生二十年,或是晚生二十年,晉侯宮內或能爭得一席之地?,F如今,有心也是無力?!?/br> “夫人,還有兩位女公子?!?/br> “她們?不成的?!?/br> 蔡歡搖了搖頭。 她昨夜曾經試探,答案在預料之中,卻也令她失望。 “空有美貌而無智,在國內被捧著,送到晉國只有死路一條?!辈虤g落下車窗,窗扇遮擋住日光,車廂內陡然變得昏暗。 “聯姻走不通,送美人無大用,只能在入貢上費心思?!?/br> 蔡歡靠向車壁,回憶在營盤中所見,思及攻陷嶺州城的神兵利器,心中逐漸有了謀劃。 金銅要有,絹、粟和麥不能少。 最重要的是匠人。 讓公子珩滿意,蔡國才能安穩。 拖延的時間未必長,總好過什么都不做,每日等著屠刀落下。 “端看兄長是不是能狠得下心?!辈虤g低聲自語,眉心緩慢舒展。 難題已有答案,接下來便是如何實行。 好在她不是孤身返回蔡國。 想到同行的晉國甲士,蔡歡翹起嘴角。不承想有一天她竟要借晉人之勢,在蔡國朝堂上演一出狐假虎威。 “可笑,可悲?!?/br> 風過平原,騎士護衛馬車馳向西南,向蔡國邊境急速行去。 晉國大軍也在加速。 數萬人日夜兼程,途經數座空曠的城池,鄭人由悲痛到憤懣再到麻木,終將面對現實。 鄭人心情復雜,對未來充滿迷茫。每當看到囚車內的氏族,他們又會滿心憤怒。 戰場廝殺,落敗是技不如人。但鄭國滅亡的原因不只是戰爭,鄭侯和滿朝氏族才是罪魁禍首。 “粟米供養,就養出這樣一群酒囊飯袋,尸位素餐之徒!” 每每思及此,鄭人都會目露兇光,瞪著囚車咬牙切齒。 這種氣氛下,小氏族們不敢出聲,慶幸早早亮明身份,否則生死難料。 大軍行至粟水河畔,林珩下令停止前進。 玄鳥旗下,黑衣公子手持馬鞭,鞭指冰凍的河面,朗聲道:“昔日孝公伐鄭大勝,于此處祭河伯。我今滅鄭,理應再祭?!?/br> 冷風平地而起,呼嘯著席卷河道。 風裹著碎雪扶搖直上,剎那凝成龍卷,頂端直沖天際。 “鑿冰,祭河伯?!?/br> 林珩一聲令下,奴隸踏上冰面,揮舞著器具開鑿。霎時間碎冰飛濺,鈍響聲不絕于耳。 關押鄭國氏族的囚車被打開,車內的小氏族一個接一個被拉出來,拖拽到冰面上,成排按跪在地。 手持骨刀的巫行至近前,抓住一名鄭國氏族,一刀貫穿他的胸膛。隨后高舉染血的骨刀,高聲道:“祭!” 滿身鮮血的氏族被投入冰窟,濺起微弱的水花,轉瞬不見蹤影。 人群短暫靜默,旋即如滾水沸騰。 目睹氏族被丟進河中,想到他們素日的作為,鄭人無不解氣。 “祭!” 一刀接著一刀,轉眼間有五名氏族落水。 眼看就要輪到自己,淳于簡和向尋臉色大變。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后悔不已。尤其是向尋,一時間的猶豫竟要性命不保。 巫持刀走近,染血的刀身闖入眼簾。 兩人頭皮發麻,奮力抬頭看向公子珩,高聲叫嚷:“公子,仆非鄭人!” 林珩不為所動,對巫示意繼續。 淳于簡被按住肩膀,眼看刀鋒逼近胸膛,驚懼之下破音,拼命叫道:“公子,仆是少國人,有尋礦冶煉之法!” 林珩依舊不感興趣。 晉國匠人技藝高超,在諸侯國間數一數二。少國早被楚所滅,國君氏族名不見經傳,尋礦冶煉談何出類拔萃。 “殺?!?/br> 不打算聽其廢話,林珩手一揮,巫的刀尖刺穿淳于簡的外袍。 電光火石間,向尋意識到淳于簡根本沒說到重點,強壓下咳嗽高聲道:“惡金,仆能尋惡金!” “惡金?”林珩終于動容。 “正是!”兩人忙不迭點頭,唯恐慢一點就被丟進水里。 巫沒有繼續動作,單手扣住淳于簡的肩膀,等待林珩吩咐。 “帶他們過來?!绷昼裣铝?。 “諾?!?/br> 巫松開手,幾名甲士走上前,將兩人拖向岸邊。 生死間走過一遭,淳于簡和向尋兩腿發軟,腳步踉蹌,當場撲倒在馬蹄前。 “爾等所言確實?” 林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兩人連忙點頭,快速說道:“不敢欺瞞公子,仆能尋礦,也能冶煉?!?/br> “好?!?/br> 一個字落地,林珩翻身下馬。 “牽兩頭羊來?!?/br> 河面上已無鄭國氏族,巫匍匐在冰上,片刻后挺起雙臂,高聲唱頌祭詞。 羊牽至冰面,林珩拔出佩劍,一劍穿透羊頸。 “代以犧牲?!?/br> 兩頭羊被拋入河內,林珩轉身走向河岸,抵近兩人身前,森冷的劍鋒劃過兩人的臉頰,留下細長的血痕。 “免死,以羊代之。敢出謊言,醢殺?!?/br> 寒風凜冽,鼓起黑色袖擺。 公子持劍而立,劍鋒滴血,恍如一尊殺神。 淳于簡和向尋悚然不已,不敢有片刻遲疑,當即起誓:“天地鬼神為證,仆絕無半句虛言!” 審視兩人片刻,林珩收劍還鞘,踩著馬鐙落上馬背。 大軍再度啟程,沿著粟水東進,一路向豐城行去。 淳于簡和向尋被送上車,不再是囚車,而是一輛簡陋的馬車。 兩人蜷縮在車內,透過車窗望向河面,目及飛濺的殷紅,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連忙收回視線,再不敢多看一眼。 第六十八章 大軍一路疾行,數日后抵達豐城。 彼時,這座邊境城池已大變模樣。 斑駁的土墻被推倒,石砌高墻拔地而起。 城圍三闕,女墻后矗立三層箭樓,遠望似出鞘的利劍,威懾廣闊的平原。 城內道路四通八達,主干道砌入石磚。 城內建筑布局獨樹一幟,以南北為中軸,東西分割形成四坊。每坊設有坊墻,凌晨開啟,日暮落鎖。 夜間實行宵禁,以鼓聲為號。 一旦坊門關閉,除了巡邏的甲士,不允許任何人私自走動。 城墻尚未全部竣工,坊內屋舍仍在建造。 每日金烏初升,城門前都會大排長龍,主要是從周圍鄉邑趕來的村人,或推車或背簍,多數結伴而行,向城內運送石料和木材。往來數次就能換得一家人吃用的粟,偶爾還能換到鹽和布。 城內西坊聚集大量商人,大多來自鄰國,也有遠道而來。晉國和鄭國起兵事,仍抵擋不住他們賺錢的步伐。 城外不再是一馬平川,大量的礦屋散落在邊境。 往來運送石涅的車輛絡繹不絕。車隊有專屬的木牌,由專人查驗登記,每日進行核對,確保不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