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 第82節
智陵策馬追上前,費廉緊隨其后。 兩人都是家族的佼佼者,得父祖重用,率領五甲騎兵先入鄭地。 騎兵西出豐城,狼主動請纓為軍隊帶路。 “仆少時遇鄭人,逃命躲入林間,和狼群同居數年。狼群識途,仆能攜狼為郎君帶路?!?/br> 正因這番話,無姓氏的狼受到青睞,得以隨軍征戰,在戰場上獲取戰功。 事實也證明他所言確實,狼群在雪中為大軍引路,從未迷失方向。 “弓!” 智陵和費廉前后越過狼群,后續騎兵如潮水跟進。 號角聲隨風擴散,向相距十數里的后軍傳訊,也驚動了涇水城的鄭人。 守軍爬上土墻,望見雪中馳來的騎兵,登時手腳冰涼。一人回身敲響皮鼓,大聲喊道:“晉人來了!” 騎兵神速,眨眼間逼近城下。 涇水城太小,城墻高不過兩米,像是一個土墻圍起來的村寨。守軍沒有強弓,只能在城頭投矛,稀稀落落構不成太大威脅。 反觀晉騎,一人雙馬,皆佩全甲。 經過幾場戰斗,騎士加快磨合,彼此配合默契。只要智陵和費廉舉起手,騎士就知曉該如何行動。 城頭鼓聲時斷時續,城下的號角聲卻連綿不絕。 目測城墻高度,推斷城內的人口,智陵和費廉對視一眼,同時舉起右臂,用力向前一揮。 五百騎士松開韁繩,取下掛在馬背的強弩,對準城頭仰射,手指扳動機關。 鄭人從未見過強弩,發現弩身不大,以為勁力不強。哪想到破風聲突然襲來,黑色箭矢鋪天蓋地,輕易洞穿他們身上的皮甲和麻衣。 一名守軍不幸中箭,先覺胸口一涼,其后才是劇烈疼痛。 他握不住武器,踉蹌兩步仰天栽倒。 世界突然變得寂靜。 黑色弩矢穿過雪幕,同袍一個個倒下,他竟聽不到半點聲響。 墻外突然有了動靜,幾名騎兵翻身下馬,雙手交疊膝蓋略彎。另外幾人踩上他們的掌心,被用力一撐,雙手抓牢墻邊,順利翻過城墻。 站到城墻上,晉騎拔出佩刀,手握鋒利的短矛,以一敵五,展開一場屠殺。 守軍毫無還手之力,有城民支應也無濟于事。 不到半個時辰,涇水城門打開。 智淵和費毅率軍趕到時,智陵和費廉所部已經在打掃殘局。 “主簿,清點人數,送回豐城?!?/br> “諾?!?/br> 兩名主簿策馬上前,隨身帶著木片和刻筆,熟練地召集城民清點人數,隨后由隊伍后的國人看守,一路送往豐城。 “去豐城?” 涇水城民疑惑不解,但身為俘虜無法反抗,只能聽從吩咐隨國人一同出發、 從戰斗打響到城池清空,僅耗費兩個時辰。 城民的隊伍離開后,智氏和費氏的騎兵再度出發,馳入漫漫雪原之中。 狼嚎聲傳來,糾纏著號角在風中震蕩。 一座空城矗立在荒原中,城門洞開,城內空空蕩蕩,渺無人跡。 城頭血跡斑駁,弩矢和短矛的痕跡零星散落,袒露在風中,昭示這里曾發生過什么。 前鋒在鄭地高歌猛進,捷報不斷傳回國內。 后續大軍即將開拔,林珩檢閱過中軍,乘車返回宮內,沒有去往林華殿,而是徑直前往南殿。 聽到晉侯死訊,國太夫人固然傷心,終究被沒有擊倒。 昨日又有消息送回,楚國都城風聲鶴唳,諸公子調兵遣將,戰爭一觸即發。 林珩走入殿內,見到國太夫人,疊手行禮后落座。 國太夫人遞過一張絹,沉聲道:“看看吧?!?/br> 林珩以為是楚國的消息,怎料絹上所言竟是越國。 “越君中毒,下毒之人是越國太夫人?” 第六十章 禹州城,越侯宮。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 正殿內燈燭輝煌,往來婢女放輕腳步,行走時悄然無聲。侍人站在廊下,恭默守敬,好似一尊尊木雕泥塑。 殿內,數只藥爐并排擺放,五名藥奴守在一旁,雙眼盯著翻滾的藥湯。汩汩的熱氣直沖面門,他們始終一動不動,目光不曾移開,眼睛一眨不眨。 屏風早被移開,方便醫來回取藥。 越侯躺在榻上,臉色蠟黃,人事不省。眼底和嘴唇泛出烏青,肩上的傷又開始流血。 箭傷未愈又中奇毒,他的身體徹底被擊垮。短短數日時間,健壯的體魄不復存在,腰肋間能摸到骨頭。 國太夫人堅持不開口,也不肯交出解藥。三名醫竭盡所能,使盡渾身解數也只能暫時保住越侯的命,無法根治他體內的毒。 “傷口未愈又中毒,萬一起了熱該如何是好?!?/br> “能否用烈藥?” “君上的身體撐不住?!?/br> 三人商量不出對策,心如火焚,偏偏無計可施。 殿外傳來腳步聲,伴隨著殿門的推動聲,震碎暗夜的寂靜。 三名醫停止交談,轉頭就見公子煜進入殿內。 他足有兩日未睡,卻不見一絲疲憊。行走間衣袂摩擦,長袖振動,濃烈的色澤在光下流淌,堪比殷紅的血。 “父君如何?” “回公子,君上仍未醒?!贬t不敢有絲毫隱瞞,也不敢借口推脫,如實道出越侯的情況,俯身在地等候發落。 楚煜攥緊手指壓入掌心,看著昏迷不省的越侯,即將抑制不住心中的暴戾。 “一點辦法也無?” “仆無能?!?/br> 三名醫不敢抬頭,心中驚悸不已,額頭冒出冷汗。汗水模糊視線,一滴接一滴落向地面,層疊出暗色濕痕。 被楚煜的氣勢所懾,婢女面色蒼白,侍人噤若寒蟬。 “起來,診治父君,不得離開半步?!背戏畔率?,俯身靠近越侯,低聲道,“父君,大母行之太過,恕煜不孝?!?/br> 話落,楚煜直起身,邁步離開殿內。 不多時,門外傳來他的聲音,壓過凜冽朔風,令人不寒而栗。 “熊羆,調中軍甲士圍松陽君、鐘離君府,任何人不能出入。遇違命者殺無赦?!?/br> “諾!” 熊羆抱拳領命,轉身大步離開。 雄壯的身影穿過廊下,踏上宮道,轉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煜沒有命人跟隨,獨自步下臺階,踏上另一條宮道,去往關押國太夫人的暗室。 夜空開始飄雪,洋洋灑灑,充斥天地之間。 晶瑩的雪子纏繞赤紅,對比異常鮮明。 滿目瑩白之中,烈紅的身影好似一團火,危險異常,如要焚盡世間一切。 暗室內一燈如豆。 國太夫人發髻散落,金釵盡數除去。她身上仍穿著越侯中毒當日的彩裙。裙上飛濺數點暗紅,赫然是越侯噴出的血。 室門緊閉,國太夫人背門而坐,維持相同的姿勢許久。 守在門外的侍人偶爾看一眼,心中暗暗嘀咕,咒罵她禍國殃民,卻不敢輕易宣之于口。 雪中出現一道身影,越來越近,徑直走向暗室。 侍人抓起墻邊火把,朦朧的火光照亮來人。依稀看出對方的容貌,侍人迅速將火把插回原處,匍匐在地不敢抬頭。 “拜見公子?!?/br> 雪飄入廊下,侍人跪在青石上,膝蓋和掌心冰涼。 鑲嵌珍珠的履踏上石階,踩過積雪停在侍人眼前,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開門?!?/br> “諾?!?/br> 侍人小心爬起身,維持低頭的姿勢,解下掛在腰間的鑰匙,轉身打開銅鎖。 咔噠一聲,機關開啟,掛在門上的鎖鏈被抽離。 侍人提著銅鎖和鎖鏈讓至一側,目光低垂,直至高挑的身影越過身前,白皙的手指覆上門扉,緩慢而堅定地推開木門。 門軸轉動,吱嘎作響。 聲音并不高,此刻卻壓過風聲,清晰傳入國太夫人耳中。 感受到襲來的冷風,她僅是拂過吹散的發,依舊背對殿門,既未出聲也沒有回頭。 “大母?!?/br> 楚煜的聲音響起,一如既往的華麗,悅耳動聽,仿佛帶著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