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164節
見惠雯白眼他,斜眼回去:“不信吶?那你覺得,向斐然寫那句話時就篤定了甭管分不分,反正他都不可能再愛別人唄?” 惠雯倒也答不出話了,見醫生回來,不太樂意地丟下一句:“反正我看他不是那種隨便一說的人?!?/br> “呵?!睌z影師揚起調門,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就看臉吧,一個個的?!?/br> 惠雯拿了藥,一時沒走,稍等了他一會兒,跟他說笑著一同出門了。 當場聽人議論非非,商明寶不知道作什么表情,抬頭看向斐然,他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似乎自己不是話題中心。 “斐然哥哥,”商明寶垂在身側的手指緩慢地捻著,捻出勇氣,“那個題獻……” “出去吧?!毕蜢橙淮驍嗨?,轉過身去,干脆地將插銷拉開了。 窄門一開,風灌入進來,吹散這里曾讓她臉紅心跳的熱氣,也吹動向斐然身上的廓形襯衫。他的背影離她遠了。 向斐然清晰地跟醫生描述了商明寶身上的傷口,連腫塊大小和疼痛范圍都說了,專業精確得讓這個鄉村赤腳大夫撓頭。商明寶又將手機里的照片給他看,如此面面俱到地診斷一番后,開了外敷的碘伏和口服消炎藥后,又打了一劑破傷風。 處理完后,天色已黑,村莊沒有路燈,只靠一幢幢船型村屋的燈照亮前路。曲曲折折中,聞得幾聲犬吠,水泥路里蒸騰出來的暑熱轟著商明寶,山風拂著商明寶,讓她身上涼的涼,熱得熱。 惠雯在顧問嘉賓群里喊吃飯,仍是昨晚的那一處。 快抵達了,向斐然的腳步自然而然地停?。骸澳阆冗^去,我先回去洗個澡?!?/br> 商明寶知道他想避嫌,直白地問:“今天叫我全名的時候,就不怕他們發現了?” “當時沒想這么多?!?/br> “那你現在呢?現在多想了點什么?”商明寶不放棄地問。 “在想你該去吃飯,然后早點休息?!睂λ谋茊?,向斐然淡然地四兩撥千斤。 商明寶抿了抿唇,蟲鳴與犬吠的寂靜中,她問:“向斐然,你的題獻,過期了嗎?” 吹過雨林與梯田的風啊,吹不亂她的目光。 深藍色似天鵝絨的蒼穹下,商明寶鼓著勇氣,堅定地、不躲不閃地望著向斐然:“你寫的時候,是抱著不論我們之間有沒有結果,你都永遠愛我的信念,還是說,它現在過期了?已經是一道過時的月光了,我?!?/br> 向斐然的目光籠在她臉上,安靜,寧靜,沉靜。 “對于以前的商明寶來說,這句題獻永遠不會過期?!?/br> 商明寶愕住,神情因為巨大的海嘯般的痛而空白。 這句話,要反著聽。 她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以前的商明寶了。 每個字,都是一根竹片,嵌入她的甲rou。 她痛得以為十個指頭在滴血。 血從心臟抽泵出,順著血管交匯到她指尖,一滴滴鮮紅地滴下來,每一滴都是墜痛。 “你今天對我的這些呢?也是看在過去的商明寶的份上嗎?” 她的追問,是否不知好歹。 “不是?!毕蜢橙徽J真看她:“今天對你的這些不算什么,任何一個跟我認識這么多年的朋友,假如她身邊沒有別人,我都會這么幫。只是我們有另一層關系,所以能幫到的地方比普通朋友多了一點。別往心里去?!?/br> “我不信?!鄙堂鲗殦u著頭,“你看到我的眼神我讀得懂。你不是對我無動于衷,向斐然?!?/br> 向斐然勾了勾唇,像是一種自嘲:“那又怎么樣?!?/br> - 雨林的后幾天考察,一天比一天深入。 遇到野象,趟過亂石堆中的溪流,在寧靜地蓄著殺意的綠色河道上泛獨木舟,尋找老莖生花,走進巨大的絞殺榕中空的樹干,看遍目不暇接的詭異美麗的各種蘭花,驚異于隨處可見其貌不揚的毒物。 顧問老師驚嘆于她采攫植株的專業與規范,問及,商明寶只說在美國留學時,有個愛出野外的好友。采摘的標本葉片太多,她來不及處理,晚上跟essie弄到半夜,想到與向斐然在工作帳篷里壓標本的日子,遙遠得恍如隔世。 essie不止一次敬佩她的能忍,后幾日,螞蝗的毒素果然發作起來,她給她上藥時都仿佛被傳染癢痛,商明寶卻一聲不吭。 叢林里的小飛蟲,黑色,叫做“蚋”的東西,無孔不入,叮一個便是一個大包,眾人都叫苦不迭,商明寶也能忍。 至最后兩天,該走穿越線了,好處時露營的沙灘有土路可行車,于是所有人的帳篷睡袋便由皮卡直接拉過去,免了他們在雨林里負重科考的苦。 當日下午四點到了那片潔白的野沙灘,所有人都如釋重負。 后勤已經拉起了三個洗浴帳篷,淡水車子一箱一箱地拉來,管夠。 essie老遠拖了帳篷包過來,聽了半晌如何動手搭建,先這樣再那樣……聽完,腦筋打結。 商明寶徑自拆出了帳篷部件,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她,示意給她看。 “哇哦?!眅ssie不知道第幾次星星眼,不自覺扭頭去看向斐然。 他晚上還有拍攝,正跟顧問溝通細節。 他們過去幾天,只寥寥說過必須的數句,沒有人再疑心他和商明寶有什么前緣。 天色黑下來后,楊導與攝影組帶著向斐然和顧問重返林子,剩余人便留在營地自行休息。 惠雯實在是個很合格的生活制片,在這樣簡陋的條件下硬是拉起了篝火,車上還有冰鎮西瓜與啤酒。明日便能結束放假,所有人都松弛下了一根弦,喝得多了,聊得也多了。 不知怎么,話題繞到婚姻上。 “向老師是不婚主義?!敝破M另一小姑娘說,“挺酷?!?/br> “我丁克?!被蓥P了下下巴,“酷不酷?” 小姑娘馬屁道:“那肯定雯姐最酷?!?/br> 在場的婚育人士多,對此類“歪門邪道”一陣玩笑似的批評,一個后勤大哥拿向斐然當反面例子:“這么說吧,向博要不是不婚主義,說不定早跟前女友修成正果了,哪個小姑娘受得了不結婚干談戀愛的?多半是因為這分的?!?/br> “我受得了?!币坏赖穆曇繇懫?,眾人循聲望去,看道篝火映照下傅鈺的臉。 她笑容沉靜,拿著一根棍子撥弄著火星:“巧了,我也是不婚主義?!?/br> “喲喲喲?!瘪R上有人開起玩笑,“我可聽出來了啊,傅老師?!?/br> essie的笑有些僵硬,下意識回過眸去,找商明寶的臉。 商明寶喝著純凈水,跳動的火焰下,她臉上笑意模糊而美。 圍繞著婚與不婚,生與不生的好壞,眾人交鋒幾個來回,都是成年人,知道留體面,到最后各為各的主義說好話,生了的說生育的煩惱,不生的奉承小孩可愛,結婚的笑嘆不婚的自由,不婚的敬佩結婚的勇敢,大家都心滿意足,走在被他人歌頌的康莊大道。 至八點多,篝火熄了,有人在海邊玩沙子,有人散步,商明寶早早地鉆進了帳篷,在活頁上整理著今天的植物。許多名字不知道,偷偷問顧問,顧問只能模糊說到屬,再精確下去便不知道了,慫恿她去問向斐然,“你去問向老師啊,他肯定認識?!?/br> 商明寶沒問,準備有信號后慢慢地用軟件識別。 她不是放棄,她只是認為這場重逢太突如其來,也許回到寧市后,她能更好地向他交代心意。 隔著帳篷聽到清晰人聲,知道是攝制組拍完回來了,那個京腔的攝影師說被咬了一身蚊子包,又說夜晚的雨林太特么嚇人,全靠強光壯膽。 商明寶輕輕地松了口氣。 又聽到他說:“喲,拍星軌呢?” 傅鈺笑笑:“銀河?!?/br> 沒聽到向斐然的聲音。 單聽到傅鈺叫他:“向老師,抬頭?!?/br> 他靜默,其余攝影師和導演都驚嘆出了聲:“真有銀河?海邊還能看到銀河?” “確實很少見?!?/br> 攝影師們和導演還得整理當晚素材,都鉆進工作帳篷里,遠遠的聽到惠雯熱情:“給你們來點兒西瓜?” “那敢情好!” 在這樣的熱鬧中,傅鈺的聲音顯得特別得近了:“向老師,您會調參數嗎?我剛拍得不太好?!?/br> 向斐然仍然沒聲。 商明寶的筆尖很久沒動了,外面有銀河,她竟不知。 大約是參數調好了,終于響起向斐然的聲音:“試試?!?/br> “你先別走?!备碘暯凶∷?,“萬一不行呢?” 曝光時間被調到了兩分半鐘。 “銀河好看嗎?”傅鈺問。 “還可以?!?/br> “還可以?” “比高原高山的差一點,但勝在難得?!毕蜢橙坏卣f,兩手插在褲兜里,仰眸望著。 蒼穹璀璨,玉帶橫越,這營地上大大小小的帳篷都長一樣,他沒法說一句,商明寶,出來看銀河了。 兩分半鐘很漫長。 傅鈺問:“說話會影響快門穩定嗎?” 向斐然看了眼她的三腳架:“這臺腳架不會?!?/br> “我們剛剛聊天,聊到你了?!备碘暢领o地說著開場白。 “什么?” 商明寶屈起了腿,活頁紙在她手下揉皺。 血管里流淌的驚慌讓她目光茫然。 別。 別…… “他們說你是不婚主義?!?/br> 向斐然顯然是沉默了有一會兒。 “好巧,我也是?!备碘曒p松地說。 向斐然轉過臉去,目光停在她臉上一會兒。她男朋友比她小,前兩天還來問過他明年的博士生名額,并給他發了她男友的簡歷。說實話,離他的標準還差了些,難怪這小姑娘第一天就把談說月搬了出來——別管裝得多沉穩,手段還是小學生。 在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商明寶的心底響起一道祈禱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