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120節
“我現在飛二十一個小時去他面前,是我cheap嗎?唔系啊,是如果我不飛過去,我們之間的這三年才是真正的cheap了你明嗎?是我,和他,我們所有的愛,付出,金錢,時間,心情,都變得廉價和可笑了!” 她看著伍柏延,字字句句:“我要一場清晰鄭重的告別,這就是我商明寶的決定?!?/br> 于情于理,于私心于冠冕堂皇,他都不該答應她的,應該直接一腳油門轟她回上東區,讓蘇菲看好她。但是看著她的眼睛和面龐,明確的、明亮的、堅毅的、擁有愛人的能力同時被愛的,伍柏延將齒關咬了又咬、磨了又磨,最終還是送她到了機場。 他在商明寶面前折戟沉沙受盡窩囊,盯著紅燈時,心里卻只有一道聲音。 能不能有一天也讓他如此被愛。 來不及報航線,商明寶只能買了最近的一程航班,在東京轉機。 伍柏延讓人去蘇菲那里拿了商明寶的護照和一切必要證件,最后買了個充電寶塞到她手里:“別傻不拉幾的失聯了,大小姐?!?/br> 商明寶的帆布袋里叮鈴鐺啷響,一堆碎東西。 該進安檢了,她揮手告別,被伍柏延拉住胳膊。 他很堅持:“答應我,如果他還是要分手,你扭頭就走?!?/br> 商明寶抿著唇抬了抬兩側唇角,算笑,蒼白慘淡,不會比冬日里的一抹陽光更刺眼,但令人看到生機。 “我答應我自己?!?/br> 安檢口上演的各式離別中,商明寶轉身,孤身一人匯入人潮。 好遺憾啊,alan,你不懂,如果我沒有這么早用這件事逼他,這些都可以不發生,至少可以不用在現在發生。將來,誰知道呢?也許我們都不愛了…… 渦輪轟鳴聲自跑道如鋒線攀上高空。多幸運紐約今天是個晴天。 漫長的飛行中,商明寶睡了好幾覺。不太睡得著的,但她強迫自己合眼,不準東想西想。如此硬逼,眼皮閉得像用膠水粘住般牢固,竟也真的睡著了,復睡復醒的,在自己的池子里蓄回了些精神。 她是去打仗的,若向斐然不肯應戰,她便也只能丟下武器與盔甲,茫然四顧。 落地東京時,商明寶從洗手間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樣,蓬頭垢面,臉頰上有可疑的灰漬,臉色灰敗,背個十幾刀的帆布袋。怪不得登機時,空姐檢查了好幾眼她的頭等艙客票。 不能這樣見他,否則先輸陣了。她走進品牌店內,利用轉機的四個小時好好地挑了一身衣服,畫了妝,將頭發梳齊整。在此期間,她有條不紊地給wendy、shena以及學校那邊打電話請假,還抽空審核了視頻。 - 寧市仍那么熱,將向聯喬在特護病房安頓好后,向斐然出了一身汗,在空調底下站了半天。 早上別墅電梯出了故障,向聯喬便只能靠助理和向斐然抱上抱下,覺得很恥辱,發起倔脾氣要自己下。拐杖沒拄穩,雖然向斐然眼疾手快撈了一下,幫他卸了一些力,但向聯喬還是受了沖擊。 這個歲數老人最摔不得,向斐然不顧他的反對,做主將他送到了醫院,做了從里到外的檢查。雖然享最高等級的特護,但檢查起來還是折騰人,向聯喬為此生氣,躺床上后悶不吭聲,閉眼裝睡。 聽到向斐然打電話給姑姑,他才猛地睜開眼,“我又不是病危了,叫她過來干什么!念遺囑嗎?!” 姑姑在那頭也聽到了,對向斐然苦笑兩聲,讓他先穩住。 向斐然收了電話,在沙發上坐下,給向聯喬剝橘子。他牙口不好,啃不動蘋果,勉強能含兩片梨。橘子正應季,向斐然撕了一瓣到嘴里嘗嘗甜酸,叫向聯喬看到了,睨眼:“干什么偷吃我的橘子?” 向斐然勾唇笑,起身將橘子塞進他掛著輸液管的手里:“嘗過了,甜的?!?/br> 向聯喬一瓣一瓣地抿著,過了三瓣,目光移過去,看著坐在床邊怔神的向斐然。 他臉上不常出現這種神色,那是一種不受控的游離,人在這兒,魂已跑丟了,沒家的孩子。 “爺爺沒事?!毕蚵搯陶f,“不過是摔了一跤,醫生也說我好得很,活個長命百歲!” 向斐然勾勾唇:“別咒自己,百歲怎么夠?” “那不行,等你四五十了我還活著,看你單身,氣也氣死了?!?/br> 向斐然:“從小到大沒能做我的主意,這件事也省省?!?/br> 向聯喬冷笑:“要是爺爺說,你不結婚我就絕食呢?” 向斐然克制著沒翻白眼,只搖了搖頭,一副好商好量的架勢:“要不你試試?” 向聯喬被他噎了一下,橘子不吃了,新聞也不看了,往被子里慢吞吞地滑:“我要休息了,你讓丘成別來煩我?!?/br> 向丘成是方隨寧的mama,也就是向微山的meimei,向聯喬唯一的親生骨rou。向丘成今年剛升任了法學院副院長,很忙,跟丈夫早已過上分居生活,礙于雙方家族的社會影響和利益牽扯而沒有離婚,向聯喬體念她人至中年身不由己,不愿她為自己奔波。 向斐然為他掖好被子,將窗戶的白色卷簾拉下,關門出去。 特護病房一整條走廊都很安靜,潔白,護士經過,頷首問好。不能抽煙,向斐然靠著雪白墻壁,將一直已經掐爛了的煙又掐回了手里。 習慣性地掏出手機看一眼,并不是為了看商明寶有無給他發信息,而是確認她還在他的聯系人名單中。 怕她拉黑。 雖然不拉黑也沒什么可看的,她不發朋友圈。 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除了她的ig,還可以看伍柏延的賬號。他過去一周發了很多有關她的動態,挑寶石,看棒球賽,與洋基隊合影,兜風,上游艇。 那些照片里,商明寶開心而明媚,或者生氣,對他怒目相向,生動可愛。 向斐然不去比較定義哪一種商明寶是更可愛的一個,但親眼確認了她這幾天的充實有趣,心臟的絞痛之余,也慢慢地安下心來。 向丘成于四十分鐘后抵達,和他交接后,以為他是忙了一天沒休息好,叮囑道:“你快回去休息,這里有姑姑?!?/br> 到了停車場,向斐然坐進向聯喬送給他的奔馳車中,過了半分鐘才點火。一時之間無處可去,又不敢回山里,便漫無目的地開。不知不覺出了城,在不知名的鄉間小路上,向斐然停下車,伏到方向盤上,很長時間沒有抬頭。 喇叭聲持續地響在被收割了水稻的田間,被曠野和村莊吞沒。他一無所察,過了會兒,伏在方向盤上的雙肩顫抖起來,握著方向盤的手始終很緊。 向丘成沒待幾個小時就被向聯喬轟了出來,最終還是向斐然去接管。特護病房有供家屬睡的單間,向斐然哄完了老人家,洗過澡,就地睡了。至凌晨,被向聯喬的呻喚聲叫醒,原來是換季腿疼。他給按摩疏通了許久,向聯喬的呼吸一會兒輕一會兒重的,夢囈似地問:“斐然,是否發生什么事?” 他看穿他的蒼白,似受了外人看不出的深重內傷。 “沒有?!?/br> “明寶是個很喜歡你的好姑娘,跟她結束時,要講清楚,要溫柔一些,不要那么突然、生硬。你不要平白無故讓一個姑娘為你傷心?!?/br> 昏暗中,他闔著眼,看不見向斐然咬得死死的下頜線,也未曾聽清他有所波動的呼吸。 “知道了?!彼届o無事地說。 他不知自己是否算溫柔、清楚。 又過了會兒,向聯喬抬起手,摸索著找向向斐然的。向斐然握過去了,被他在手背上輕緩地拍了拍。 “愛人之心不可傷吶……愛人之心不可傷……”他沙啞、含糊地喃喃說。 向斐然握住他手的力道終究失控,他那么用力地握緊了向聯喬的手,垂在臂彎間的臉上,眼淚自緊閉的眼中劃下一行。 蘭姨第二日清早打包好了東西,預備下山去送到醫院里,順便接替向斐然。司機趙叔送她下山,在盤山路上,與一臺計程車迎面相逢。 路窄,趙叔降下車窗,指揮司機打轉方向盤。蘭姨眼尖,自那角度刁鉆的視野中瞥見模糊輪廓,咦了一聲,未及多想脫口而出:“那是明寶嗎?” 趙叔比她視角好,定睛瞧了兩眼,將車窗降到底,大聲問候道:“明寶?” 商明寶靠著窗,被聲音驚醒,抖了一下,以為夢里的光怪陸離。又聽到一聲,她按下車窗,目光投去。 趙叔怎么也見老了?兩鬢生出白發,沖她笑:“真的是你,還是蘭姨眼尖。斐然不在,你不知道?” “我……”商明寶搖搖頭,“我正好來看爺爺的?!?/br> 他們還沒公開,她很克制。 趙叔了然,也不拆穿她,“老先生在醫院呢,你來我車上,我們正好過去?!?/br> 商明寶提前結付了車資,直到坐上那臺新的紅旗車時,仍覺得很不真切。 “向爺爺生病了?”她目光緊著。 “哦,不不,”蘭姨解釋,“不小心滑了一跤,怕有意外,所以送去醫院做個檢查,留院看護幾天?!?/br> 商明寶點點頭,提起的心稍微安了些:“斐然哥哥,這兩天還好嗎?” “不好呀?!碧m姨擔憂道,嘆一聲氣:“忙前忙后的,坐一坐的時間都沒有?!?/br> 她對商明寶笑:“你來了,他肯定高興?!?/br> 商明寶覺得眼熱,怕蘭姨看出,將臉扭過去看窗外風景。 綠影翩躚,她睡著了,醒來時在蘭姨懷里,車子已至市中心。 特護病房在單獨的一棟,靜謐的一隅,綠枝掩映紅磚樓。在大廳做了嚴格的登記和核實,安保才放人。 電梯直升,商明寶的心要混著膽汁嘔出來。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麻煩、死纏爛打?她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懷著這樣的認知和眼神,她會讓他知道她的果決與骨氣。 趙叔敲了輕輕的兩下門,傳來一道聲音:“請進?!?/br> 冷然的,沉靜的,帶一絲倦怠的啞。 商明寶驀地將腋下的帆布袋抓緊。 趙叔擰開門,先進,蘭姨后進。蘭姨沒關門,于趙叔層疊的肩膀腦袋間露出身后的半輪人影。向斐然漫不經心地抬起一瞥:“誰來了?” 蘭姨和趙叔笑瞇瞇地各自往旁邊錯步,讓出商明寶整個兒的身影。 她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脫下來的羊絨開衫掛在帆布袋的肩帶間,兩手攥著拳頭——緊張的。 她一瞬不錯地筆直看著向斐然,試圖看出他是否有一瞬間下意識的覺得麻煩。 但向斐然只是抿著唇——比自然抿合的狀態更用了些力,目光移不開,喉結隨著吞咽滾動了一下。 向聯喬轉過臉,招呼她:“明寶來了?來?!彼姓惺?,也不問她是從哪兒來、怎么忽然過來。 商明寶忍著眼眶的熱,若無其事地到了床邊坐下,牽住他的手,噓寒問暖。聊了一陣,商明寶自詡應對得特別自然。向聯喬稱悶,要向斐然帶她去旁邊單間。 一扇木門,薄薄的墻,豈能隔音。商明寶隨他腳步進入,聽著一墻之隔蘭姨的聲音,她有煙火氣,跟向聯喬匯報山里的一切,哄他開心。向聯喬點頭聽著,讓她多說,順便拿起遙控器,將電視的聲音調得更響一些。 單間也有電視,壁掛的,下面一塊漆成暗紅的實木擱板。商明寶就倚在這塊擱板上,兩手撐著,半握邊沿。 他們很久沒說話,顯得隔壁特別熱鬧。 蘭姨說昨日上山摘果子去了,柿子還沒黃呢。 他們久久地看著彼此,顯得隔壁特別熱鬧。 新聞臺說俄軍在烏克蘭打算再投多少兵力,進行了戰線調整。 他們久久地看著彼此,誰也沒開口。沒有寒暄,也沒有問候,沒有開場白,也沒有微笑。 商明寶的目光還是那么明亮,眉蹙著,漸漸地從莽撞過來的忐忑變成委屈和倔強。向斐然垂眸的目光也還是那么平靜,左手食指一陣一陣地痛——剛剛看到她的一瞬間,正在削梨,被刀鋒擦過,正流著血,被他面無表情地摁在掌心。 說什么呢?說什么,都會被向聯喬和蘭姨他們聽到的。 她還不知道,他們什么都知道。 商明寶很淺地咬了咬唇。來錯了,該走了,該天再說吧。她從電視機前起身,要去開門。還沒觸及門把手,另一只胳膊就被向斐然拉住。 商明寶心底一抖,那是命運在玩彈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