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49節
她不太高興地問。想她這件事,原來除了見她,也是能用其他辦法解決的? 向斐然像哄幼兒園小朋友,悠然而低柔地漫應:“多想花花草草,少想商明寶?!?/br> 其實他還有更冒犯的話沒有告訴她。 比如,一向少夢的他開始為她做夢。但這樣的話超出了向斐然這個人的人生界限,他開不了口。 記得哪一年跟談說月出野外,談說月撥了電話給向微山,很自然地說了一句昨晚夢到他了。 向微山用了非常生硬冷淡的答復。具體的字句,向斐然已經記不清了,但他一直記得母親在月光下的神情,是從明亮的期待,緩緩地變為了沉靜的灰敗。 那副畫面,向斐然一直找不到很好的形容。直到談說月在流石灘遇難后,十七歲的他孤身一人再次來到了那里。 在下過薄雪的清晨,他坐在高山巖地上,看著朝日升起,松軟的、潔白的雪緩緩被曬干,露出底下灰敗的、堅毅的巖石。 那就是談說月的一生。 說實在的,第一次認真關注商明寶,是來自方隨寧隨口的那一句:她父母超級恩愛的,她是在愛里長大的小孩。 他很想近距離地看一看,在父母很恩愛的家庭里長大的小孩會是什么樣的。 后來,可能看得太近了、太認真了。 誰知道呢。 命運寵愛本就命好的人,人也偏愛本就不缺愛的靈魂。她確實是個很好的小孩,存在的每一秒都令人看到一切被愛的痕跡,于是便也想把自己為數不多的、能給出的愛傾囊相授。 愛讓她發光。 第30章 因為突發的暴雪預警, 考察工作不得不提前兩天結束。 做出決定的是委托方領隊,彼時他們已經上升至曾經被認定為是威斯康星州最高點的瑞博山,這里的石英石巖頂已經被連日來的大雪覆蓋, 視線遠眺, 山坡上的白樺和櫟樹銀裝素裹,北部連綿的平原湖泊在正中午的陽光下泛出冰面一般的淺藍色。 如果在這里度過圣誕節,確實不像那么回事。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氣,已經提前講起了merry christmas。既要下撤, 宜早不宜遲,快速收拾好裝備和樣品后, 向斐然蹲下身, 戴著防寒手套的手輕輕掃開巖石上松軟的雪, 從中撿起了一塊最熠熠生輝的白色石英石。 接著,他拂高防寒服的衣袖束口, 從專業戶外手表的表盤上一一確認目前的時間、經緯和海拔。 雪天下撤提不起速,雖然山不高,但到山底時已然暮色四沉, 霧氣繚繞在林間。委托方的越野車在最近的山口等候,接到了人, 徑直開往機場。 因為卸了任務的緣故,三臺越野車上, 所有人都不再強撐著, 睡得東歪西倒。向斐然依然坐在他那個最后排靠窗的角落,將剛剛那個石英石封袋, 并用馬克筆在標簽貼上逐一寫下經緯時間。 進入信號區后,他沒有找商明寶, 而是先處理手頭別的事。 不知道明天去直接紐約大學找她,會不會給她驚嚇? 處理完所有堆積的公事后,向斐然甚至給筆記本連了網,從容自在地幫實習生處理了數小時的debug。 抵達機場,三方人員擁抱道別,熱情盛贊對方的專業與負責,并約好來年開春再會。 老外的small talk聊起來讓人遭不住,向斐然還是扮演沉默寡言的那一個,背著登山包,兩手插兜,筆直又閑散得像根黑色的旗桿。 留美三年加之前在丘園的一年,白人那種熱情過剩的客套他依然沒有學會,臉上也絲毫沒有刻進那種宛如設置好程序一般的微表情。他整個人呈現出的狀態淡然安靜得像一株植物,不工作時,自動進入休眠狀態,將目光保持在發聲物體上是他最大的禮貌。 但向斐然并不是沒有存在感的人,相反,他存在感很強。他能預約到的meet up是最多的,各級別大佬都很愿意留時間給他,凡是在學術會議上與他交流過的教授,都很樂意給他在自己的內部餐會上留下位置,并將他引薦給別人。 當然,為此,向斐然也被附贈了很多煩惱——比如“相親”。 搞學術的人想起這些由頭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比如我的侄女要參觀哥大,我的外甥女想看一看實驗室,我的女兒正在進行某項學術競賽,我的孫女正在為自己未來的方向一籌莫展,或者——我需要有人幫我在周末照看一下兩條金毛犬,你來我東漢普頓的別墅——一打開門,發現教授的小女兒也剛好非常湊巧地在此度假。 向斐然不是很確定他們是怎么挑上他的,搞植物學的沒錢,他又rou眼可見的不社交,應該算是前途比較灰暗的一個年輕人。他只能說,這些教授在為自己女兒/侄女/外甥女挑選伴侶一事上,很不走心。 為了杜絕這些無意義的牽連,他只能在一些眾人閑聊的場合,一反常態但技巧高明地將自己終身不打算結婚一事透露出去。 雖然不婚主義并不代表他清心寡欲終身不愛準備披上袈裟去廟里敲鐘,但對于學閥和利益聯姻來說,一紙證書顯然比同居多少年才形成的事實婚姻要更靠譜和穩固。 他身邊的人終于還是都知道了他終身不婚的打算。這是他們唯一可以討論的有關他的私事,但隨著漸漸成為圈子里公認的一個認知,大家也終于不怎么再提了。 這次同行而來的副教授算是跟向斐然比較熟的,盛情邀請他來家里過圣誕。向斐然果然謝絕。 “那么你什么打算?一個人待著?西蒙可是有女朋友的?!备苯淌谵揶?。 向斐然頷首:“一個人待著?!?/br> “不覺得孤獨?或許可以去圣誕集市逛逛,或者參加party——你組里的林犀,我聽說她是你們中國留學生圈子里的社交達人?!?/br> 林犀確實邀請過他好幾次參加那些熱鬧的群體活動,但向斐然反應冷淡,她也就懂了。至于每年歲末,在密集的節慶日下感到孤獨一事,向斐然已經很習慣。方隨寧偶爾會來找他吃飯散步,但鑒于她每次過來都在傾倒感情垃圾,事情不可避免地演變成了她一張口向斐然就說,“分?!?/br> 方隨寧除非徹底分手,否則都沒什么臉面來見他。 聊了幾句,登機口傳來登機提醒。 向斐然走到隊尾排隊,順便點開ig,看商明寶這兩周的生活碎片。她分享了期末幾門課的成績和紐約的大雪。 前天想必是發生了什么開心的事,她久違地發了一張自拍,是和一顆巨大的鉆石合影,雖然是很淡的妝,但在向斐然眼里,比旁邊那顆黃色冰糖閃耀珍貴。下面有人問她,這是否是她期末的獎勵和新年禮物。 過了登機通道,進入舷梯,屏幕里彈出了樂隊群組里的聊天。近期頂替他的鼓手飛葉飛嗨掉進下水道摔破了頭,樂隊現在正四處找人救場,并順便討伐了一下某個殘障人士(指啞巴)的不靠譜。 向斐然跟他們的關系和國內那組一樣,是商演合作,不算正式成員。但他范兒好、技術細、屁話少,還有張會被富婆狂塞小費的臉,因此他是這支樂隊的首選鼓手。 連續的請假有違職業cao守,加上圣誕季演出費高漲,向斐然思索片刻,在群里發了個“1”。 全群如釋重負,因為這就是他答應來救場的意思。 - 紐約大雪封城,但新聞說還會有更強烈降雪。 在走遍了紐約所有珠寶交易市場后,商明寶找到了她心目中的報春花黃鉆。 30ct的實物閃耀奪目,雖然跟母親珍藏的那顆107ct的相比略微失色,但商明寶十分肯定,這已經是在那個預算中能拿下的最高品級了。wendy應該很清楚,這個等級的黃鉆如果放在奢牌旗下,價格會上到5. 商明寶預先發了證書和各角度光源的小視頻給wendy,“艷彩黃,vvs2凈度,近乎無瑕的品質,枕形切割,相信我,你一定會喜歡?!?/br> 過了兩日,wendy答應在今天下午來看一看,并特意交代她打扮得精致點,要全妝。 等她帶著一整個攝制團隊到了麥迪遜頂樓時,商明寶才算明白過來,她要拍“真人秀”。 頂級貴婦的吃穿住行一直是熱門話題,wendy也有一個團隊專門為她經營在youtube和ig上的個人賬號,這樣的高調也有出于助力她丈夫生意的考慮。 攝制組簡明扼要地交代了商明寶要配合的畫面和臺詞,并將交易價格在口頭上改成了三百萬美元。 wendy看出她臉上的為難,瞇眼問:“你不情愿?” 商家素來低調,在保護隱私上每年花費高額安保費和公關費,商明寶完全不想在上東區貴婦的vlog里出道。 “你腦子不好,”wendy還是那副天然的優雅傲慢,一邊逗狗一邊說:“你能作為我的珠寶顧問出現,是你的榮幸,很快就會有更多的人來邀請你,因為我是你最完美的背書?!?/br> 商明寶不得不承認,好心動。 vlog開拍,她滿面招牌假笑,很榮幸地成為了上東區貴婦的私人珠寶顧問、富有經驗的天才寶石掮客、神秘光鮮只為富豪提供服務的打工人。 ……一定不能讓家里人看到! wendy很大方,簽完支票后當場支付傭金,說:“發布的時候,我會圈你?!?/br> 她儼然一副將商明寶納入麾下羽翼的模樣,商明寶沒那么不知好歹,火速注冊新賬號,給自己擬了一個新英文名:gloria。 很貼這個“寶石專家”的新身份。 拍攝完成已是下午五點,從頂樓俯瞰,城市銀裝素裹,密集的玻璃大廈燈火通明,流淌著如黃金與蜂蜜一般的光彩,如此粘稠,幾乎給人一種會粘住風雪的感覺。 是的,在紐約,鈔票比雪輕盈。 商明寶揣著五萬美金的支票在兜里,目光從樓宇間心不在焉地收了回來。 wendy套上貂皮大衣,戴上墨鏡,撈狗在懷,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輕描淡寫地說:“你該感謝你有alan這么好的男朋友?!?/br> 商明寶否認:“他不是?!?/br> wendy聳聳肩,說:“誰知道呢。他在外面等你,也許今晚就是了?!?/br> 出了珠寶店嚴密的安保門,果然看到伍柏延在外頭休息區站著,正無所事事地看一副油畫。 哄了幾句wendy后,伍柏延目標明確地找向商明寶:“第一單就這么成功,是不是得請我喝一杯?” 商明寶面色狐疑,瞇眼打量他:“她該不會是看你的面子……” “怎么可能,”伍柏延笑了一聲:“是你能干,我只是幫你引薦而已。wendy說你待人接物很大方,她喜歡你?!?/br> 商明寶心想,要從她兩個鼻孔看人的姿態中解讀出喜歡,挺難的。 這筆訂單伍柏延幫了大忙,于情于理,商明寶都該請他喝一杯。伍柏延提議去下城的一間地下室酒吧,酒品很不錯,live表演也可圈可點。 出了樓,真是鵝毛大雪,已將伍柏延的車覆了厚厚一層,可見他在樓上等候多時。 他今天沒叫司機,自己開了一臺雙門跑車,這樣他才可以順理成章地邀請商明寶坐上他的副駕駛。 點了引擎,嘴硬道:“你肯定以為我會給你系安全帶,放心,我沒那么沒品?!?/br> 商明寶自己拉過安全帶扣上了:“你一天天哪來那么多內心戲?!?/br> 伍柏延清清嗓子,扶上方向盤:“我比較怕你誤會我對你有不良企圖。閣樓那天喝多了,你知道吧?!?/br> 商明寶扯扯嘴角跟他假笑。 引擎轟鳴一聲,在暗色的風雪天中駛向下城。 路上堵了挺久的一會,到了那間叫21n的酒吧門口時,已經是七點多。 “哦,這里?!鄙堂鲗氄J出來了。 這里一整個街區聚集了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吧,她曾經date過一兩次的那個白人鼓手,就在隔壁的隔壁駐演。 伍柏延把車鑰匙扔給迎上來的收費泊車小哥,塞了一百小費,睨了商明寶一眼:“來過?” “沒,旁邊的去過,那個鼓手,長得還可以?!?/br> 伍柏延冷笑一聲,擰著眉:“你喜歡那樣的?” 說實話,他知道,因為商明寶在ig上po過合影,那時他沒太關注過這個半生不熟的青梅,只覺得她那副喝醉了的樣子挺有味道。 商明寶又跟他假笑:“還行?!?/br> 沿著臺階步入地下室,門口保安打量。伍柏延就不說了,商明寶今天打扮得很成熟,因此保安只瞥了兩眼就放了行。 推開門,別有洞天。 典型的美式工業風,灰色系,但沒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涂鴉和彩燈,有點冷冷酷酷的腔調。上座率很高,不過七點多就幾乎滿座了,晚一點來恐怕便要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