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寶斐然 第17節
向聯喬赴京參會,帶走了司機和助理,中午只剩她們兩個小姑娘吃。眼下快到十一點,菜應該備得差不多了,但兩人并沒聞到什么鮮湯清香。進了廚房,她們辛辛苦苦拔回來的五指毛桃被晾在地上,一旁蹲著向斐然。 商明寶臉色一僵,腳步放輕。 她還沒做好跟他碰面的準備。 方隨寧“嗯?”了一聲:“斐然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又問:“蘭姨,怎么沒燉湯???” 向斐然拍拍手起身:“你想毒死誰?” 蘭姨一直撫心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哎呦我的隨寧祖宗,你這哪是什么五指毛桃,是斷腸草!” “?????”方隨寧被唬了一跳,也確實虎了吧唧的,不信,信誓旦旦地說:“不可能,五指毛桃我認識,你們少來演戲騙我?!?/br> “鉤吻和粗葉榕混生的情況我以前教過你,你忘了?!?/br> 鉤吻是正式中文名,斷腸草則是本地人叫的俗名,從名字就能聽出來有劇毒。因為跟“五指毛桃”粗葉榕混生,在采摘時,不懂的人極易混淆兩者的根系,將鉤吻的根須也一起砍下來。 蘭姨不敢大聲,臉色白著叨叨咕咕:“冚家鏟哦……” 方隨寧則抱頭驚恐:“我草,死里逃生?” 向斐然斜她一眼:“不用謝?!?/br> 方隨寧:“老天保佑,你是怎么突然想到來看看的?” “小姐,沒有人比我對這片山更熟,你們兩個……”他的眼神自然而然地帶到了商明寶,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了下去:“……能走到哪片地方,摘的是哪里的粗葉榕,我比你們更清楚?!?/br> 商明寶被他視線一掃,表情和骨頭很僵,心卻很軟。 心想,要是你說一句軟話,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你。 “係啊係啊,”蘭姨補充:“幸好我跟斐然提了一嘴?!?/br> 人在經歷驚魂時刻后總是會不自覺地變得很多話,向斐然不再參與她們兩個的七嘴八舌,經過一聲不吭的商明寶身邊。 他的腳步稍停,商明寶的心懸了起來。 可是他又一次看也不看她地從她身邊走了出去,仿佛她在這間屋子里是透明的。 廚房光線昏暗,只開了幾扇小窗,平行的幾束光柱中,漫漶著繚繞的白煙和浮塵。商明寶覺得自己的眼睛大約是被灶膛里的柴火熏到了,所以才會如此灼熱干澀。 到了午飯時,偌大的餐桌邊只有方隨寧一個對著一桌子的菜發呆。 “我說,商明寶不吃,斐然哥哥也不吃?”她問蘭姨。 蘭姨給她打海底椰瘦rou湯,“他忙呢,你又不是不知道?!?/br> 對于上午向微山曾過來一事,蘭姨知曉分寸,一句話也沒提。 方隨寧一個人寂寞地吃了午飯,寂寞地睡了午覺,又寂寞地刷了一下午的卷子。等到晚飯時,發現又只有她一個人上桌,瞬間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了。 蘭姨也跟著擔憂地問:“明寶身體本來就不好,她那個病,經得住這么不吃飯不喝水的嗎?” 方隨寧撂下筷子,沒去敲商明寶的門,直接旋風似的到了向斐然的書房門前。 向斐然正在等待服務器完成龍膽科樣品rna轉錄組測序數據的組裝,聽到方隨寧的聲音,他稍稍分神,說了句“請進”。 方隨寧很有一點講話的藝術,迂回地說:“斐然哥哥,不餓呀?” 向斐然一整天統共沒講三四句話,一開口,聲音冷淡:“修仙?!?/br> “哎,”方隨寧十分十分悠長沉重地嘆了口氣:“你修仙,商明寶也修仙,怎么,你倆撿到武功秘笈忘記共享給我了?” 向斐然放下鋼色馬克杯,眸光瞥向她:“她怎么了?” “她說學校要交個什么報告,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七八個小時了?!狈诫S寧長吁短嘆:“但是我覺得肯定是有誰讓她不高興了,她今天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的?!?/br> 話里話外的,拿眼神對他指指點點。 向斐然面無表情地反省了一秒。他這人從不自戀,也絕不自作多情,很快心里便有了客觀的判斷:他沒有那種份量讓她不高興,惹到她的應該是別人。 比如男朋友。 比如,早上跟他不歡而散后,剛好男朋友來觸霉頭,于是情侶吵架,雪上加霜。 向斐然不冷不熱:“所以?” “所以你去勸勸她,或者哄哄她?!狈诫S寧慫恿:“她這么講禮貌有教養的人,竟然在我們家把自己關這么久,肯定是氣死啦?!?/br> 哄不了一點。 尤其是哄別人的女朋友。 方隨寧又嘆了一聲:“她早上也沒吃,著急上山,就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半個可頌?!?/br> 可頌本來就夠小的了,看著挺飽滿一口下去全是酥皮,何況只是半個?鳥都比她胃口大。 向斐然:“明知道要帶她上山,為什么不讓她多吃一點?” 方隨寧:“嘢?” 我草,這鍋怎么還能急轉彎到我頭上的? 她沒轍了,雙手齊上抱住他胳膊拉他起身:“我不管,你去哄!她身體不好,又剛出院,萬一又有點什么事?” 向斐然強迫自己置身事外的心情在這句話里煙消云散,將后臺進度暫停保存,繼而拎起外套起身,隨方隨寧一同離開。 “我會不會哄人你心里有數,實在不行打暈喂飯?!?/br> 方隨寧:“……” 真有你的。 商明寶確實完成了一份學校要求的報告,但那報告只需要半小時,她卻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蘭姨過來請過她兩次,她深知在別人家里做客,缺席三餐是十分失禮的一件事,但向聯喬不在,她放縱了自己。蘭姨曾將餐食分成小份送進來,過了一小時又將原封不動的、冷透了的托盤端出去。 方隨寧當然也來找過她幾次,她很努力裝出心情還好的模樣,不知道有沒有被隨寧看穿。 敲門聲響起時,商明寶拿著一支彩繪鉛筆,垂目在一張白紙上寫寫畫畫,嘴里道:“我不餓?!?/br> 向斐然:“行?!?/br> 轉身要走,被方隨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 “行什么行?”方隨寧氣急敗壞,“給我滾進去哄!” 是他? 啪的一聲,被她扔下的彩繪鉛筆骨碌碌滾出了書桌邊緣,掉到了地上。 她顧不上撿,坐回到床頭隨手拿起一本書,氣息隨著一連串的動作微喘。 現在知道來道歉了?晚了,她已經變成一個冷硬無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目空一切遁入空門封心鎖愛不會笑也不會快樂的小姑娘了! 咦書拿反了。 將那本簡體字的散文集拿端正后,隔著門扉,傳來向斐然清冷的聲音:“商明寶,我進來了?!?/br> 金盞花的吊燈下,穿白色蕾絲睡衣褲的少女倚靠在床頭,長發披肩,蒼白的面容上神情恬淡。 她的心跳是忽快忽慢的,忽然很輕盈,忽而很沉重,表面的恬靜粉飾著血管里細細的顫抖。 看到他進來的那一秒,就想哭了。 不是軟弱,不是尋求安慰,而是——他就是她的委屈本身。 看到他的身影,她才終于正視自己逃避了一下午的委屈和難過。那委屈海嘯般淹沒了她,那么她呼吸不暢覺得鼻尖酸澀仿佛被灌了水,便是如此的理所當然;那么她覺得視線朦朧好像隔了水汽,便是如此的天經地義。 咔嗒一聲,房門被向斐然無情關上,阻隔了方隨寧試圖旁觀的視線。 向斐然沒干過哄女孩子這種事,更沒干過哄別人女朋友這件事,一時之間根本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尺度也很難把握。站著太嚴肅,坐床邊沒分寸,坐轉椅像長輩談心。 想了想,他只能蹲下,一手搭著膝蓋、一手搭著床沿,清了清嗓子,講出一句失敗的開場白:“聽隨寧說,你一天都沒吃飯?” 哪知道這么平平無奇又教導主任的開場白竟有奇效,商明寶眼里唰的一下就砸下了一行眼淚。 向斐然也怔住。怎么一上來就把別人女朋友弄哭了? 方隨寧是鐵血女戰士,跟他打了十幾年除了嗷嗷假哭就是邊哭邊告狀,像商明寶這樣細水長流無聲無息的哭法,向斐然沒見過。 他站起身,喉結滾了滾,低聲丟下一句:“我去找方隨寧……” 還沒來得及轉身,被商明寶合腰環住。 她跪在柔軟的床上,不顧一切的動作帶出了被窩里香熱的風,三件套的蕾絲家居服外衣從一側肩角滑了下來。 喉結的滾動暫停了,取代為另一種更想吞咽的癢。向斐然像被定住,半抬的雙手遲遲無法落下。 “你……”他尾音低沉、灼熱,帶著未盡的深呼吸的末尾。 “商明寶,你不能這樣?!边^了片刻,他聽上去十分沉穩地說,視線克制地垂落在她的發頂。 商明寶好難忍住哇的一聲大哭的沖動,嘴角抽著,快癟成一個約等號,“你憑什么……” 向斐然就這么任她抱著,t恤下勁瘦的腰被她的胳膊緊緊地捂熱。 “我怎么?”他的沉啞中帶著難見的溫和,像是虛心求教。 “你憑什么兇我,憑什么看不見我……憑什么不跟我道歉……”商明寶淚水漣漣,講一句哭半句,氣勢咄咄的質問被她抽噎成了訴屈。 向斐然很沉地嘆了一息:“我怎么兇你了?” “你說……”商明寶想列證據,可是她根本難以復述那句話,光是回想就覺得心臟揪成了一團,連抽噎了好幾聲才說完整:“……說、我憑什么管你閑事……” 哭得好大聲。 不能在這個時候覺得她哭得可愛,感覺道德有虧。 向斐然講道理:“我說的是,你好像沒有資格管我閑事?!?/br> 頓了頓,“情緒和含義都有區別,你不要擅自增添嚴重性?!?/br> “沒有區別!” “……好好好?!彼澒潝⊥?。 “隨便問一問就是多管閑事了嗎?”商明寶控制不住打哭嗝。 “只是隨便問一問的話,當然是多管閑事?!?/br> 商明寶嗚咽一聲:“???” 她哭得缺氧呢,腦袋轉得很慢:“那、那如果……不是隨便問一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