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平平無奇 第112節
步庭警惕地看著玖茴,他不會愚蠢地認為,玖茴真的是偶然路過。 “祉猷小友為何未與你一起?”步庭走到石桌旁,低頭看玖茴:“小友與祉猷小友向來是形影不離,這樣的好茶,怎么不讓祉猷小友一起品茶?” “家中長輩對祉猷愛惜非常,我的東西,他自然也有?!本淋畹沽藘杀瓱釟怛v騰的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仙尊,玉鸞jiejie,請入座?!?/br> 茶香仿佛變成了活物,迫不及待鉆入鼻息間,步庭揮袖拂走茶香,語氣冷淡:“多謝玖茴小友好意,只是我身帶暗傷,不宜飲茶?!?/br> “既然如此,那就太遺憾了?!本淋钍掌鸩璞K,起身走到玉鸞身邊,伸手挽起她的手臂:“玉鸞jiejie,方才我過來的時候,貴宗掌派大弟子青恒道友正在找你,我們一起走吧?!?/br> 玉鸞藏在袖子下的拳頭,捏得骨節泛白,指甲深深陷入rou里,掌心暈開點點血跡。她看著一無所知的玖茴,緩緩吸氣,半晌后勉強扯出一個笑:“好?!?/br> 靠近步庭的機會難得,可是玖茴無辜,她不能讓她牽連其中。 “玖茴小友?!辈酵ソ凶‰x開的兩人:“這位玉鸞姑娘,還沒說十五年前的事,二位這樣離開豈不是顯得步某招待不周?” 玖茴回過頭,步庭的乾坤劍已經握在了手中,整個院落的樹木,被劍氣震蕩得簌簌作響。 “無論十五年前發生了什么,那也是你我之間的事,與他人無關?!庇覃[沒有想到,受了重傷日日吐血的步庭仍舊這么厲害,她被凌厲的劍氣逼得喘不過氣來。 她上前一步,把玖茴擋在身后,對她道:“玖茴,你先回去,我還想跟步庭仙尊聊一些舊事?!?/br> “有什么舊事是我不能聽的嗎?”玖茴一臉的天真懵懂,仿佛想湊熱鬧而不得的孩子,怎么也不愿意離開:“你們盡管聊,我保證不說出去?!?/br> 玉鸞額頭與后背已經沁出冷汗,她緊咬牙關:“快走?!?/br> 玖茴meimei如此單純天真,哪里明白步庭話中的深意。她若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玉鸞jiejie,你別趕我走呀?!本淋顮孔∮覃[汗濕的手,仿佛沒有察覺到她掌心滿是冷汗:“要不你們下次再敘舊,你先陪我去四處逛一逛?” 玉鸞看著步庭不語,恐怕她現在就算想走,步庭也不會放她離開。 “十五年前,三個魔族抓走近百稚童,在蔓襄城設下噬血大陣?!辈酵タ粗覃[:“蔓襄城少主為了護住全城百姓,以身破陣,救出了那些稚童,她卻身死道消,你與蔓襄城少城主是何關系?” “我的母親出生于子書世家,天資出眾,品性端方,受盡蔓襄城百姓的擁戴?!庇覃[紅著眼睛,無法抑制心中的恨意:“十五年前,魔族劫掠稚童,設下噬血大陣,此陣若成,蔓襄城無數百姓將會陷入瘋魔,母親本在進階的重要關頭,卻顧不上自身安危,只身入陣,與魔族護法纏斗至死?!?/br> 玉鸞聲音顫抖:“仙尊難道忘了,你渾身不染塵埃地踏入陣中,一劍殺了那三個魔頭后,說了什么?” 步庭沉默不言。 “仙尊你說……”玉鸞哽咽一聲,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仙尊你說,魔族果然選了蔓襄城為陣心,這些蠢貨,真是送上門找死?!?/br> 她的母親,渾身是傷躺在血泊里,至死都不知道,她與蔓襄城都只是誘魔族護法現身的餌。 “高高在上的仙尊,把我們蔓襄城當做了什么,把我母親當做了什么?”玉鸞高聲道:“他們都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誘餌!” “那三個魔族護法行蹤詭秘,殺人無數,死在他們手中的無辜百姓近萬數……” “可是我母親何辜,蔓襄城百姓何辜?!”玉鸞召出劍指向步庭:“你們假惺惺地盛贊我母親的高義,繼續做著高高在上的仙長仙尊,如今誰還記得我母親的慘死?” “你知道她死前有多痛苦嗎,你知道她臨死還在安慰孩子們不要怕嗎?”玉鸞不甘又怨恨:“可是憑什么呢,又是為什么呢?” 她夜夜夢入母親慘死的那日,一次次午夜夢醒,終日不得解脫。 “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尊,修為高深,法力無限,為何不直接去魔族殺了魔王,為天下除盡魔頭?”玉鸞抹去臉上的淚:“還是說,對你而言,死一個蔓襄城少城主,比你們直接殺入魔族更劃算?” 步庭沉默不言,卻沒有反駁。 “死的為什么不是你?!”玉鸞舉劍刺去,“死的為什么不是你這種假仁假義的偽君子?” 步庭側身躲開玉鸞的劍,在他眼中,玉鸞的劍法修為,猶如一兩歲剛學會走路的稚童,毫無威脅可言。 在強者面前,弱者的控訴、仇恨、憤怒都軟弱不堪。 步庭沒有動手,玉鸞卻連他的衣角都無法碰觸,這一切都是弱者可憐的鬧劇。 靈力使用過度,她握劍的手滴著血,心頭血也從嘴角漫出,但她仍舊沒有停手。 “玉鸞,你年幼失怙,拜入問星門不易,不要再執迷不悟?!辈酵ド斐鰞芍?,輕輕夾住玉鸞顫抖的劍:“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不與你計較?!?/br> “不與我計較,好一個不與我計較?!庇覃[又哭又笑地看著步庭,眼中流出了血淚:“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仙尊的大量?” 她的烏發寸寸變白,眼瞳漸漸被鮮紅代替。 “玉鸞jiejie!”玖茴察覺到玉鸞不對勁,飛身上前抓住玉鸞的手,靈力匯于指尖,點在玉鸞額間。 玉鸞要入魔化煞了! 啪! 一張清心符貼在玉鸞額頭,見玉鸞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就玖茴雙手一掐訣,無數清心符從她身后騰空而起。 “清心靜神,心神合一!” 漫天的清心符包裹住玉鸞,玉鸞掙扎了一番,漸漸安靜下來。許久之后,符咒包圍下的玉鸞,發出了低低的啜泣聲。 “玉鸞jiejie?!本淋钐殖啡デ逍闹?,伸手輕輕撫著她的發頂:“jiejie心中有怨有恨,不是jiejie的錯,是魔族的錯,是步仙尊的錯,你不該逼自己至此?!?/br> 玉鸞怔怔地抬頭看著玖茴,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別人對她說,是步庭的錯。 世人皆崇拜高高在上的仙尊,有人勸她放下,有人讓她修心,卻從未有人能夠承認一句“步庭錯了”。 唯有玖茴,唯有這個在問仙城初識的少女,當著她與步庭的面,站在了她的立場。 她伸手抱住玖茴,嚎啕大哭,仿佛所有的不甘與怨恨,終于在這一刻得到了正視。 玖茴輕拍著玉鸞的后背,安撫著她的情緒,她仰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步庭。 兩人的視線交匯,步庭收起乾坤劍,語氣冷漠:“你們走吧?!?/br> “步仙尊這一生,可曾有過后悔的事?”玖茴掌心閃爍著靈光,讓哭得啼血的玉鸞安睡在自己懷里,好奇地問步庭。 步庭答非所問道:“你特意為了此女而來,你究竟是誰?” “晚輩玖茴呀,難道仙尊受了重傷,連記憶也變差了?”玖茴輕輕拍了拍玉鸞,即使昏睡了過去,玉鸞的身體仍舊因為過于悲痛而輕輕顫抖:“晚輩若是不來,仙尊會如何對待玉鸞?” “她若不說明原委,對我動殺意就走不出這座院子?!辈酵グ咽直吃谏砗螅骸叭糁浪锹宄巧僦髦?,我不會殺她?!?/br> “仙尊并未把她看在眼中,所以晚輩若是不來,她或許是死,或許是入魔化煞,陷入癲狂之中?!本淋顡嶂覃[的青絲,想起玉鸞問仙城初遇時,玉鸞對她散發的善意。 后來在問星門飛舟上,玉鸞對她故作不識時,心情一定很復雜。 既怕同門因為望舒閣寒酸笑話她,影響她融入問星門,讓她失去成為親傳弟子的機緣,因為只有成為親傳弟子才有機會靠近步庭報仇。又因為這個行為心生愧疚,許久不能釋懷。 善良之人,往往更容易譴責自己。 冷漠者,很難被他人苦難牽動。 玖茴單手攬著玉鸞,看著步庭道:“仙尊,金銀財寶皆可用數量衡量,唯有性命不可以?!?/br> “沒有人生來就該犧牲,偽君子犧牲他人,正義者奉獻自己?!本淋钪S笑一聲:“仙尊覺得自己屬于哪一種?” “我不是偽君子,也不是正義者?!辈酵サ_口:“我只做認為該做的事?!?/br> “何為該做的事?”玖茴反問:“比如蔓襄城那事,你就算要以蔓襄城為餌,難道就沒有更加穩妥的謀劃?” “以仙尊的修為,難道不能化形,替蔓襄少主入陣?”玖茴繼續追問:“就算你不能,你也可以低下頭顱,去求秋仙尊相助。我知道你們二人有怨,但以秋仙尊的品性,看在蔓襄城百姓的份上,她即便對你厭惡至極,也不會在這件事上冷眼旁觀?!?/br> “秋華仙尊是女子,她若愿意扮作蔓襄少主,魔族護法難道能分辨出來?” “可若是他們識破,一切都將化為煙云?!辈酵タ粗淋睿骸拔也荒苜€,我只想要萬無一失?!?/br> “那你為何不向蔓襄少主說明整個計劃?”玖茴面色冷淡:“你是怕她不愿意為百姓犧牲,怕她心生怯意?” “九天宗珍寶無數,難道拿不出幾樣護身的法寶?”玖茴有些厭惡:“你的萬無一失,用的是鮮活性命填補,用的是近百稚童一生的恐懼所換?!?/br> “那三個魔族護法殺人無數,以蔓襄少主一人代價,換得他們身魂俱滅,有何不可?” “難道你還不明白,這一切都要在蔓襄少主自愿的前提下,而不是由你算計而來?!本淋畲驒M抱起玉鸞,她不愿再與步庭說話,這讓她感到無比惡心。 “自愿?”步庭反問:“她若是不愿,又該如何?” 玖茴諷刺一笑:“可她即使不知道你的計劃,仍舊義無反顧的入了陣?!?/br> “因為她的女兒也被抓入了陣中?!辈酵タ粗淋铍x去的背影:“若她的女兒不在陣中,她還會毫不遲疑?” 玖茴很慶幸,玉鸞此刻昏迷著沒有聽見步庭的話。 “步仙尊的話,真是令人惡心?!本淋畋е覃[回頭,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與嘲諷:“仙尊如此執拗與冷漠,哪還是君子一般的劍修,只怕你的心,早已入了魔?!?/br> 步庭瞳孔輕顫,他看著神情冷漠的玖茴:“閉嘴?!?/br> “仙尊在怕什么?”玖茴卻沒有顧忌:“怕修真界失去你的控制,怕世間一切不如你的心意發展,還是怕對某些事產生后悔?” 步庭閉了閉眼,洶涌的情緒全部被他壓了下去:“退下?!?/br> “師父……” 南砜緩緩從門外走出,他看向玖茴懷中的玉鸞,努力想擠出一個微笑,最后卻無力垂下嘴角:“問星門長老正在尋玉鸞道友?!?/br> 面無表情的祉猷站在南砜旁邊,仿佛這個世間任何事都與他無關,直到他的視線與玖茴相匯。 “小師姐?!膘黹嗾Z氣柔和:“這位道友可有礙?” 玖茴搖頭。 “那就好?!膘黹嗟溃骸靶液糜心享肯嗯?,我真擔心步仙尊走火入魔,殺你們滅口?!?/br> “只有你們過來了?”玖茴微微一笑。 “幾位道友都很擔心玉鸞道友的下落,所以一起過來了?!膘黹鄠壬?,露出門口的眾人。 青嵐門平陵瑤、長壽宮落葵、御珍宗錦輕裘、萬火宗祝炎、問星門青恒、神極門垣渦全都在場。 步庭看著這些宗門下一代繼承人,把目光投向玖茴。 以他的修為,不可能察覺不到門外有其他人,除非在場有人修為勝于他,掩蓋這些人的氣息。 “我們是不是來得不巧了?”錦輕裘輕輕搖晃著玉扇,笑瞇瞇道:“請仙尊放心,我們什么都沒聽見?!?/br> 這句話與“我們什么都聽見了”有什么差別。 “玖茴小友好算計?!辈酵灴葞茁暎骸斑@些人,都是你叫來的?” “仙尊何出此言???”玖茴詫異地瞪大眼:“他們都是擔心玉鸞道友,才特意出來尋她的?!?/br> “對對對?!痹珳u趕緊點頭,見其他人沒有說話,又把腦袋縮了回去。 在場其他人心情復雜,蔓襄少主十五年前為了救下城中百姓,慘死于魔族護法之手,整個修真界都為之觸動。沒想到,此事竟然與步仙尊有關系。 落葵與祝炎對視一眼,都想到銀籍真人合體期大典上的那件事。 難道他們也是仙尊算計魔族皇子的誘餌? “這么大的事,我們小輩無法做主?!卞\輕裘笑瞇瞇開口:“不如請我們的宗主來解決?” 垣渦偷偷瞥錦輕裘,你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