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平平無奇 第22節
秋華靜靜看著兩人笑鬧,面色一點點柔和下來。在這個瞬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世間一切都與她無關,唯有身邊的笑聲才是真實。 飛劍在山峰上停下,陡峭的山峰狹窄,三人席地而坐,風刮著衣袍,披帛在夜色中翻飛,他們誰也沒有用術法去抵擋這些自由的風。 祉猷把陶二給的那盤靈果拿了出來,玖茴把其中一份分給秋華:“夜還很長,我們可以邊吃邊聊?!?/br> 在這個地方,秋華可以拋卻自己的身份,而玖茴也不再遵守晚輩的禮儀,他們只是三個平平無奇的賞月人。 “站得越高,就越覺得高處風景動人心?!本淋钕幼皇娣?,干脆仰躺在地上,這樣看月亮不用費力:“不過在高處站得太久,就容易忘記最底下的風景?!?/br> 祉猷見玖茴躺下,盯著地上看了又看,心一橫學著她的姿勢躺下了。 “小時候家里的長輩帶我去城里趕集,我們居住的村子很偏遠,所以能去的城也很小?!碧崞鸫遄拥钠?,玖茴竟隱隱有幾分得意:“不過我們村是十里八村最富裕的,每次去城里,長輩們都會給我買很多好吃的?!?/br> “南街的豆腐腦最好吃,每次去城里我都要吃一大碗?!?/br> “東街有家手搟面攤,面攤老板有點怕他娘子。不過我覺得老板娘子一點也不兇,她給沒爹娘的小孩免費吃面,還騙小孩說那是賣夠五十份面送的?!?/br> “北街酒樓里的堂倌為了招攬客人,會在大門口跳舞,就是跳得不太好看?!?/br> “住在西街的人比較窮,他們愛在院子里種果樹。有次我跟長輩走散了,不小心走到西街,他們給我塞了滿滿一兜果子?!?/br> 玖茴講著小城里的一草一木,講著那些幾乎無人在意的小事:“像這樣的小城有很多,沒有宗門庇佑,也沒有修為高深的大能坐陣。一個妖,一個魔,就足以覆滅整座城池?!?/br> 秋華沒有看玖茴,她望著鎮妖獄的方向不發一語。 “秋宗主,再來點?”玖茴又抓了一把靈果在秋華面前。 “今晚本是九方步庭針對我的一場陰謀?!鼻锶A接過靈果:“整個修真界,除了他跟我,沒有幾人能打開鎮妖獄結界?!?/br> “我并未真正打算放出那只惡妖,只是厭倦了九方步庭的種種算計?!鼻锶A神情倦怠。天降大劫,萬千生靈危在旦夕,她既無法放下過往,又無法視生靈而不顧,不如一了百了…… “九方是誰?”玖茴關注的重點有些不太一樣。 “九方是步庭的姓氏?!鼻锶A解釋:“當年九方全族命喪魔族之手,步庭是九方家族唯一幸存下來的人?!?/br> “他無法容忍計劃中出現任何變數,而我極有可能就是那個變數?!鼻锶A嗤笑:“為了達到想要的目的,他可以犧牲任何人,甚至可以犧牲自己,他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瘋子?!?/br> “秋宗主既然知道這是針對你的陰謀,為何還會去鎮妖獄?”玖茴嫌地上躺著有些硬,給自己鋪了一層墊子:“如果我是你,絕對不會這么做?!?/br>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 祉猷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甚至莫名對步庭生出幾分同情。 “給厭惡之人添堵其實是世間最簡單的事?!本淋钐裘迹骸罢嬲奶矶?,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方式?!?/br> “現在九天宗的人全都守在鎮妖獄附近,由我們隨意發揮的地方有很多?!本淋畎褖|子卷吧卷吧塞進納戒,雙手叉腰:“今天晚上我們要讓步仙尊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無能狂怒,什么叫聲東擊西!” 或許是玖茴的語氣太過肯定,又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堅定,亦或是她已經別無選擇,所以堂堂秋華仙尊,竟然真的選擇相信一個十八歲小姑娘的話。 祉猷沉默地跟在兩人身后,他想破了頭都想不明白,身為青嵐宗宗主的秋華,為什么會同意這么荒謬的建議。 月已至中天,鎮妖獄周圍一片寂靜,除了偶爾有風吹過,什么事都沒發生。 大家當然不會懷疑是鎮星樓的預言出了錯,他們只以為是這么多人守在這里,讓原本想放出惡妖的人不敢出現。 一位修為不高的小宗門宗主不小心睡著,手里的法器砸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玉鏡跟陶城主坐在角落,各自靠著一根樹干垂著腦袋打瞌睡,忽然聽到兵器聲,連忙坐直身體,打起來了? 這位掉法器的宗主被眾人看得老臉一紅,撿起法器藏進了人堆里。 紅綠兩位長老神情不似剛來時凝重,他們掐指細算,暗暗松了口氣,只要再堅持半個時辰,就能成功躲過這場預言了。 樹叢深處,一只偽裝成樹干的林鴟鳥,小心翼翼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腳爪。 它早就該明白,人的話是不能輕易相信的。 什么“鐵口神算”,什么月圓之夜必會得償所愿,它在這里等了足足兩個時辰,也沒等到誰來破開鎮妖獄的結界。 那可是一百兩卦金,他攢了整整兩年,才攢下一百兩! 現在錢被人全部騙走不說,被關在妖獄的老大也沒救出來,林鴟鳥氣憤地吐掉在嘴里含了兩個時辰的羽毛。 這片羽毛是那個“鐵口神算”免費贈給它的,還說什么只要在別人破開鎮妖獄外面的結界時,把羽毛銜到塔尖,就能救出被關三年的老大。 呸! 一百兩算出來的東西是假的,那這羽毛肯定也是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破雞毛破鴨毛。 他明明可以直接騙它一百兩銀子,偏偏還要送它一片羽毛來羞辱它,人心真是可怕得很! 丑陋得很! “啊啾!”神極門掌派大弟子靠著樹干睡得正香,一片羽毛飄到他鼻尖,癢得他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羽毛順著他張大的嘴,掉進他的喉嚨里。 他閉著眼睛揉了揉鼻子,咂摸兩下嘴巴,靠著樹根繼續睡。 一位老宗主見一些年輕仙修躺的躺坐的坐,痛心疾首地搖頭嘆息:“現在的弟子真是一輩不如一輩,一代不如一代??!” 幸好還有十大宗門的弟子沒讓人失望,各個都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月亮漸漸西移,最后終于平靜地渡過了預言。紅綠二位長老再次向眾人道謝,匆匆化作流光離開。 各宗主、掌派弟子也漸漸散去。十大宗門的宗主互相交換一個眼神,也紛紛向步庭告辭。 今夜他們不經青嵐門同意,便以十大宗門令的名義向所有宗主傳令,已經是對不起秋華。若再留在這里生出某些風言風語,傳到秋華耳中,就要傷和氣了。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離開,秋華就已經帶著幾名青嵐門弟子盛裝而來。 與秋華私交不錯的幾位宗主面露羞愧,主動見禮避到旁邊,不好意思開口言語。 “平陵秋華?!辈酵ナ謭毯畡ψ叱鲦傃z結界,一步步走到離秋華八步遠的地方站定。 “九方宗主?!鼻锶A笑了笑,當年兩人初見,師父曾笑言她與步庭名字合在一起便是“秋華滿庭”,寓意十分吉利。 她拔下劍釵,化作斬天劍:“你冒用我宗的宗令,擅自下發十宗令,如今又持劍相向,真以為我是泥捏的性子?” “他們真會打起來?”鮫紗衣下,玖茴拉了拉祉猷的袖子:“站過來點,萬一他們打起來,這邊容易被掃到劍氣?!?/br> “不會?!膘黹鄵u頭:“秋華無錯,步庭不會動劍?!?/br> “你今夜去了何處?”步庭果真如祉猷所言,當著幾位宗主的面還劍入鞘。 “賞月?!鼻锶A諷笑:“難道你不覺得,今夜的月色與五百年前一樣美好難忘?月明星繁,晚風徐徐,我連一絲一毫都不想錯過?!?/br> 步庭眼瞼顫了顫,沒有說話。 “罷了,我今夜賞完景,又懷念了一場故人,心情難得暢快,便不與你計較十宗令之事?!鼻锶A也收起劍,從腰間取下一袋靈石,扔到步庭腳邊:“今日我青嵐門未來鎮守妖獄,我亦心里有愧,這袋靈石就當是我給九方堂主的辛苦費?!?/br> 修煉到他們這個境界,早已經斬斷塵緣,姓氏更是該避諱不提。兩人當著其他幾位宗主的面直呼對方塵緣舊姓,跟互相指著鼻子破口大罵沒什么差別了。 幾位宗主默然不語,一夜不見,秋宗主羞辱人的本領似乎大有長進。 “好心疼,那里面可是塞了五十個靈石?!本淋钚÷暩黹嗟溃骸暗葧绻麄兌疾粨?,我們去偷偷撿回來?!?/br> 祉猷:“……” 出主意的是她,心疼靈石的還是她。 秋華低頭看了眼掉在地上沾滿塵土的荷包:“感謝的話不必再說,告辭?!?/br> 她轉身就走,裙擺與披帛在空中劃過優美的波紋,任誰都看得出,她特意走這一趟,純粹是為了讓步仙尊不開心。 “今夜辛苦各位道友?!辈酵コ娙斯笆郑骸疤焐焉?,諸位請自便?!?/br> 幾位宗主忙不迭告辭,誰也不想蹚兩人間的這趟渾水。 眾人皆散去,步庭再次走入結界,解開鎮妖獄的禁錮。 “你注定逃不出這座牢獄的命運,就算有預言也一樣?!辈酵サ_口:“我會把你禁錮在此處,直至你魂飛魄散?!?/br> “你以為改變預言的人是你?”惡妖大笑:“你能阻我一時,阻不了我一世?!?/br> 結界上流光閃爍,玖茴拉著祉猷穿過結界,想聽聽惡妖是如何罵步仙尊的。 “無知又狂妄的小兒!終有一日,本尊會讓你為今日所為而后悔!” 小兒? 玖茴看著外貌只有二十六七,實際年已七百左右的步仙尊,這也能稱作小兒? “拭目以待?!辈酵マD身欲走。 “難道你不想知道,在你來之前,是誰阻止了你未婚妻劈開這座塔的結界?” “你說什么?!”步庭回頭,躲在鮫紗衣下的玖茴,第一次看到步仙尊變臉色。 “你想知道也可以,只要你放我出來,我可以不計前嫌教你失傳已久的術法,還能告訴你天才地寶的藏身之地……” “妖邪之言?!辈酵マD身便走,這一次他沒有停留。 “步庭小兒,阻攔你未婚妻的人,就是……”惡妖突然想起,它根本不知那個女子的姓名,因結界禁錮,它只能感知結界附近發生的事。 直到步庭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它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妖看著不太聰明,罵人也不行?!本淋钜婌黹嘣诎l呆,用手肘撞了撞他手臂,順手撿起無人在意的五十塊靈石:“走走走,我們趕緊回去?!?/br> 兩人輕松穿過結界,路過一棵樹時,玖茴腳步一頓,仰頭看向枝干某處。 林鴟鳥踢了踢僵硬的腳爪,扇了扇翅膀,這會兒終于沒人了。 它要凌空,它要翱翔! 翱翔……翱……翔? 無論他如何拼命揮動翅膀,都還在原地未動。 “就說這截樹枝看著怎么有些奇怪,原來是林鴟鳥一族?!本淋羁粗谑掷镅b死的林鴟鳥:“小妖怪,你是怎么混進來還不被人發現的?” 林鴟鳥梗著脖子不動,假裝自己是一只死鳥。 玖茴拎著它往客院走,祉猷幫她撐紗衣,順便對林鴟鳥作出公正公平的評價:“毛多,貌丑,蠢笨?!?/br> 林鴟鳥:“……” 呸! 胡說八道! 他分明是林鴟圈美男子! 兩人回到院子,祉猷幫玖茴收好鮫紗衣,轉身回自己屋子。 “祉猷,你今晚是特意出來找我的?”玖茴叫住他。 “嗯?!膘黹噢D身:“今夜不安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