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隱秘
公都敬覺得這次再見到的酒允有些不一樣,如果說從前她像隨時會飄散的一縷煙塵,現在她顯得更具體了。 酒允來的時候,望著山谷中最中間的院子出神了許久,公都敬見她若有所思,一時不知自己是否應當開口說話。 終是酒允先開了口,她背對著公都敬,聲音聽不出情緒。 “你成了她徒弟,這么說我還算是你師叔?!?/br> 對于叛出師門的人來說,這份關系還算存在嗎?公都敬如此想著,沒有敢問出口。 “你恨過他們嗎?” “他們?你說朝寒仙長和莊昱仙長?” 公都敬沒想到酒允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若說毫無怨言不可能,但他也清楚若是江裊在世,絕不會愿意看到他行如此之事。 其實自己若真的幫了酒允,也算和上凌墟為敵了。 公都敬心中一直充滿著這種難言的矛盾,理性告訴他自己不應當如此執迷不悟,但又真的放不下。 酒允給出的誘惑實在是太大,就像一個人在沙漠中饑渴了太久,突然有人端著好酒好菜從你面前走過,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要去跟隨的步伐。 沉默半晌,公都敬道:“曾經有過一點吧?!?/br> “她為了件遺失的死物,置好友性命于不顧,你該恨她的?!本圃誓抗馔蝗粍C冽起來。 “什么死物?” 酒允斂起神色,轉而道:“不說這個了,我來是要給你這個?!?/br> 一個藍色的藥瓶遞到公都敬跟前。 “你找機會把這個放到她的茶水或吃食中,一滴就行,也不用天天放,隔三岔五的就行?!?/br> 公都敬有些遲疑,腦海里閃過很多種猜測。 “放心,毒不死人的,只是會讓她走火入魔,修為盡廢,而且這藥無色無味,短時間內又見不了效果,所以不會輕易懷疑到旁人身上。 公都敬拿著藍色藥瓶僵硬了一會兒,他覺得近來自己一直在做一些突破自己道德底線的事,江裊會怪他吧? 酒允審視著他的糾結,閃過一瞬不耐煩?!澳闳舨辉?,大可拒絕,只是答應你的事,便也作廢了?!?/br> 說著酒允轉身要離開,公都敬慌忙應道:“不要作廢!” 酒允冷笑。 “那你以后別在我面前擺出這副猶猶豫豫,磨磨蹭蹭的模樣來!” 她其實完全可以用禁術cao控他的,可是那樣一來,似乎少了點意趣。 就是得讓人心甘情愿地背叛朝寒,她才心里好過一點。 酒允離開過后,公都敬才回想起自己被打斷的提問,酒允說朝寒為了死物不顧好友性命,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事成,酒允會殺了朝寒嗎? 那樣一來自己就成幫兇了,公都敬看著上山的路,心一橫,他不是早就踏上了幫兇這條路了么。 朝寒在拜師儀式的前一天回了上凌墟,回來一看四下被收拾得極其干凈整潔,頓時對公都敬心生好感。 鬼使神差的,朝寒突然問起公都敬,自己不在的時候是否有人來過。 “沒有啊?!?/br> 難道朝寒發現了什么?公都敬有些忐忑。 “怎么了嗎?” 朝寒擺手,“就隨便問問?!逼鋵嵥膊恢雷约簽楹我写艘粏?,明明知道這里平時基本沒有什么人涉足,也許是覺得如今收了徒弟,會有更多的人來訪吧。 拜師儀式一切從簡,當天下午,朝寒就開始傳授公都敬修行之法。 莊昱那邊帶許笑陽也還算上心,加上許笑陽天資聰穎,悟性絕好,莊昱教起來根本不用費多大勁兒。 可似乎是為了顯得自己這個師父還是很有存在的必要,莊昱對有些事難免多啰嗦幾句,許笑陽逐漸覺得這個師父可以稱得上修仙界話最多的人。 時日不長,上凌墟二位仙長表現出了完全不同的為師風格。 朝寒話不多,除了必要的交流,許多時候都不會出現,也不愿意多言。 莊昱則不然,什么事都要嘮叨兩句,不僅對許笑陽嘮叨,有時候看公都敬練得不對也會來指點兩句。 二位仙長唯一的共同點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前一刻還在為人師表,轉身就不知去哪兒了。 后山。 許笑陽從天而降,落到離公都敬不遠的地方。 “可有見著我師父?”按理說,公都敬算她師兄,但是她幾乎不怎么叫他師兄,總是有點不滿他占了朝寒仙長徒弟名額的意味。 “沒有?!惫季磽u頭。 “太不務正業了?!?/br> 許笑陽扔下一句令公都敬略感吃驚的話,又不知飛向哪兒去了。 在公都敬看來,莊昱仙長怎么都和不務正業沾不上邊,他教導起人來比朝寒顯得更盡心盡力。 說起來自己的師父朝寒也消失兩天了,只是他已經習以為常。 朝寒總是滿臉寫著“我有事要忙”。 正因為如此,這都拜師兩月有余了,酒允給他的藥水,他還是沒找到機會用。 消失的朝寒這回沒去別地兒,而是逮莊昱去了。 一刻鐘之前,莊昱還在酒樓滯留,迎著窗外的春風好不愜意。 朝寒尋了過去,還沒等發話,莊昱就一溜煙飛了老遠,朝寒追出去,約莫四五里后便趕上。 莊昱心知繼續你追我趕下去,自己沒什么好果子吃,遂在河邊停了下來。 “我說我才偷閑一天,你怎么這么緊盯不放?”莊昱覺得師姐越來越嚴格了。 “三個月后各大派有個新人比試,我們得去參加,所以你必須讓他們有明顯提升?!?/br> 上凌墟幾百年沒在任何門派比試上露臉了,所以這次比試很重要,莊昱知其分量。 “他們聰明著呢,根本不用我多cao心?!庇绕涫窃S笑陽,這姑娘天賦直追當年的大師兄冉蒼珹。 “上凌墟總得有個管事的人在?!?/br> 莊昱反問:“那師姐你干什么去了?”總是把事都甩給他,要是師父他老人家在,絕對不會這樣。 “找《風千語》啊?!?/br> “有啥線索嗎?”莊昱忽覺頭痛,一樣東西找了三百多年還是杳無音訊,別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吧。 朝寒神色凝重,“找了這么久都沒有結果,我一直有一個猜想,會不會是酒允銷毀了?!?/br> “不會吧,她那會兒傷那么重?!?/br> 當初那場震驚仙山的大戰,莊昱是親歷過的,酒允最后以什么慘狀收場還歷歷在目。 “如果是她干的,我想不出她哪里來的機會?!笨扇舨皇撬傻?,朝寒又實在不知從何思索了,該探查過的人和地方都探查得差不多了。 自從師父飛升后,《風千語》便一直由朝寒保管,保管的方式方法也只有朝寒一人清楚。 可是就在酒允被封印后不久,朝寒再打開保存秘籍的地方,卻發現秘籍不翼而飛了。 這一尋就是三百多年。 “要不你把她放出來問問?” “不可能!”朝寒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莊昱,覺得這個提議就算是玩笑也很瘋狂。 “別這么看著我,我不是同伙啊,我,我瞎說的?!鼻f昱連忙擺手,這要是被世界誤會成酒允的同謀者,估計下一個被封印的就是他了。 把莊昱揪回上凌墟后,朝寒沒有離開,一個人在自己房間里待了很久。 她知道這么找下去不是辦法,可是自己又單純只是為了找遺失的秘籍嗎? 她至今想不通酒允為何會變成那樣。 明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就長歪了。 所以現在上凌墟這兩個徒弟,可一定不能再長歪了。 罷了,還是先不找秘籍,把徒弟帶出來才是正事。朝寒決定暫時放下尋找《風千語》一事,倘若真是被銷毀了也好,就怕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意圖不軌。 公都敬覺得自己師父變了,她花了更多時間在指導自己修習仙法這事上。 “我也不奢望你在比試的時候一舉奪魁,但是不要丟上凌墟的臉?!?/br> 另一邊,莊昱則是對許笑陽說:“你要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拿第一?!?/br> 許笑陽:“你今天已經說了三次了?!?/br> “沒大沒小?!?/br> 并非許笑陽目無尊長,實在是莊昱許多時候沒個正形,她平日對朝寒說話就恭敬有禮很多。 參加仙門新人比試的日期逐漸臨近,公都敬和許笑陽都有巨大進步,二人法術基礎原本就扎實,加之天資卓越,不出意外是很容易取得佳績的。 一日,莊昱和朝寒在林間小亭喝茶,說到即將到來的比試,難免就憶起了往昔。 “師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參加仙門比試嗎?” “你第一次參加那會兒,我已經是第三次參加了?!蓖瑫r,那也是朝寒最后一次參加新人比試。 仙門規定,新人在達到金丹期以前都可以參加仙門比試,但一般修仙者都不會參加太多次數,否則會讓人以為多年修煉無果。 “是啊,如果不是為了我和三師……酒允,你應該也不會參加第三次?!?/br> 莊昱說到酒允的名字,頓了頓,見朝寒沒有其他反應,才繼續說了下去。 莊昱進入師門的時間只比酒允晚幾個月,所以二人修行進度幾乎一樣。第一次參加仙門比試時,朝寒出于不放心的緣故便跟著一起參加了歷練。 說起來,她一直都是長姐模范,這一點,莊昱毫無異議。 就是這么好的師姐,三師姐竟然恨她,莊昱至今沒想明白為什么。 朝寒放下茶杯,起身。 “到時候比試就由你帶他們二人去吧?!?/br> “你不去么?”莊昱有些意外,這種場合,好歹得上凌墟執掌者出面才夠排場啊。 “我需要閉關一段時間?!辈恢墙鼇碛行┗膹U還是因為到了瓶頸期,朝寒總覺修行不順暢。 林間清風徐來,莊昱一抬頭發現爾風從林間飄出。 “你怎么總是這么不聲不響地就出現?!?/br> “朝寒仙長讓我來要點茶葉?!睜栵L面無表情。 “我就說這茶不錯吧!”莊昱喜上眉梢,“你也可以嘗嘗?!睜栵L依舊面無表情。 爾風沒有說話,靜靜地回到朝寒身邊,朝寒在看書,吩咐道:“讓阿敬給我煮壺茶來吧?!?/br> 依舊是無聲地離開,像從未出現過。 公都敬看著爾風遞過來的茶葉,睫毛微動,這其實不是他第一次給師父泡茶了,但一想到那個藍色的藥瓶,他還是莫名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