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是我哥
山渝睡得很安詳,天星把交通廣播的聲音調小然后再調大,他依舊呼吸平穩,沒有變化。路上車子漸漸多了起來,于是她將車子在路邊停下,百無聊賴地戴上了山渝的眼鏡。 是她的瞳孔不習慣的度數,分別十幾年,她無名指上的戒痕,與他的眼鏡,對話間的停頓,刻意回避的對視,這些細節在他們重新相遇后被匯聚在一起,盡管面容沒有變化,但是時間還是以這種形式被記錄了下來。 天星回憶起十二年前的春日,她赤身裸體開了門,然后引楚懷仲去自己房間,可是那盞破臺燈沒有如她預期那般砸在他的后腦勺。失敗叫她害怕了,她沒有再次進攻,轉頭逃跑,卻被楚懷仲扯住頭發摔在地上,不過下一刻,山渝將刀子插進了楚懷仲的身體里。 天星不記得他插了幾刀,刀口又落在哪里了,也不記得楚懷仲是死在醫院里,還是自己身上了,她只記得視野內一片鮮紅,從那時到現在,她沒有一刻體會過大仇得報的快樂,這個問題困擾她許久,直到天星嘗試忘記過去,避免回憶,所以她也很少想起山渝。 她默默注視著安睡的山渝,有那么一瞬她也為他覺得可惜,或許是她不該嫉妒他,一定要他嘗嘗那種不見天日的窒息,要他同自己一起背負命運的捉弄,或許那時她早早向他求救,或許事情會有別的解決方法,可是天星根本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包括楚山渝,她的不安和不甘心,沒有解決途徑。 不過天星一直好奇:那個對叔叔揮刀的楚山渝,究竟是被她引誘的罪犯?還是一個拯救meimei的哥哥呢? 她不愿再想,下車去抽煙,身后有年輕人才經過徹夜狂歡,懶懶散散地相互依扶著往地鐵口走去。 其中一個男孩回頭看她,天星沒回避,回禮般打量了他一眼,面孔有些熟悉,似乎才在何處見過,她多看了幾眼,依舊沒想起來,覺得對方不過是一個有點姿色的大學生,穿了一身黑,脖子上掛了一些廉價銀飾,年紀有多小,存款就有多少,瘋了一夜還要坐地鐵回寢室補眠的那種。 也是中學時期的楚天星身邊最常見的那種。 她抬抬嘴角笑了,沒有緬懷青春的意思,是發自肺腑地覺得自己在糟蹋人生方面可以說是頗有建樹。 可那孩子插著兜走了過來,對天星說了聲早。 她點點頭,把煙盒遞了過去,“要么?” 他擺擺手說:“不會?!?/br> 天星轉頭吐了口煙,淡淡說:“好孩子?!?/br> “那不是?!?/br> 小孩都喜歡裝壞男人,真在女人床上歷練成老油條了就開始演乖兒子了。 天星說:“隨你?!?/br> 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氣,天星退了半步,身子半倚著車門不想多說什么。 他問:“你有空嗎?” 她讓開車窗,往里面指了指,“我車上有人了,沒法送你上學?!?/br> 男孩彎腰去探查,從她腋下抬頭,饒有興致地問她:“哦,你男朋友啊?!?/br> 天星笑著搖了搖頭,也彎下腰跟他一起往車內看,她說:“是我哥?!?/br> 隔著車窗他看不清楚山渝的樣貌,只深深看了天星一眼,似乎沒有相信這個陌生女人的說辭。 清晨的老城街道旁邊,一個抽煙的寂寞女人,車上竟然睡著自己哥哥,他雖然社會經驗不足,卻也能品味出這聲“哥哥”并不單純。 他滿不在乎地問:“你哥干嘛的?” “你對他這么感興趣?” 他意味深長地說:“我是想知道什么人才能上你的車,睡覺?!?/br> 天星推開他,打開了車門,“那你好好看看,仔細想想?!?/br> 他再怎么看也不過是個胡子拉碴的疲憊男人罷了,雖閉著眼睛,卻也能看出幾分與這女人的相似,“也不過如此嘛?!蹦泻⒄f。 天星看著被驚醒地山渝,對方顯然還在半醒半睡間。他微微抬眼,對著兩雙打量的眼睛,一瞬竟覺得回到了從前,當天星還是他不服管教的meimei的時候。 山渝甚至沒有看那男孩,目光在天星臉上轉了一瞬,有扭頭合上了眼睛,“別淘氣?!彼f。 “醒了就別裝睡了?!碧煨钦f著便坐了進去,合上了車門。 那男孩這時終于認清了天星對自己沒有興趣,憤憤離開了。 “一睜眼還以為你多了個兒子?!鄙接逭f。 “不得了,楚山渝還會開玩笑了?!彼咽掷锏陌胫粺熯f給了山渝,“搭訕的小孩嘛,煙都不會抽一支的?!?/br> 濾嘴是濕潤的,他用拇指摩挲過,卻直接掐掉了,懶懶地說:“現在小孩叛逆起來也不抽煙喝酒了?!?/br> “那做什么?” 他不知道,扶額想了想,說:“拍短視頻吧?!?/br> “什么呀……” 他笑了下,“我們科室的小護士,刷視頻刷到護士長的小兒子,失戀了,憂郁深情地一塌糊涂,很有意思?!?/br> 空腹抽煙是個壞習慣,天星現在隱隱察覺出胃痛,可是地鐵還要十分鐘才開,只能再等等。 山渝玩著她的打火機,綠色的一條,是便利店常見的那種,他點開又熄滅,卻聽天星說:“跟楚醫生比怎么樣?” “哪方面???” 天星笑道:“憂郁深情嘛?!?/br> 山渝也跟她打太極,“那不清楚,就跟我醫術如何,患者最清楚,自己卻不好說?!?/br> 在山渝眼中,出事后他甩了天星,然后六年后重逢,天星也甩了他一次,這么算他們大概是扯平,談不上深情,而他一直往前走,也不算憂郁過。 天星不屑地說:“患者才沒有立場說,他們只當你是救命稻草,怎么敢評價你的好壞,治好了是你醫術高明,治死了也是他們自認倒霉?!?/br> 他啞然,“你該去見見我的律師,聽他講講我這今年的出庭記錄?!?/br> 楚天星此刻被他這么一副面對門外漢高高在上,自鳴得意的樣子氣到胃更痛了。她當著山渝的面翻了個白眼,卻叫他愈發神清氣爽。 兩人沉默片刻,天星說:“你說夢話了?!?/br> 他心中大概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不過還是順著話問:“說了什么?” “說你愛天星?!?/br> “嗯?!?/br> 他大方承認,再次讓天星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墒寝D念一想,她也覺得可笑,他事業有成,又有那樣的準丈人,因此現在這份坦蕩,更顯無恥。 饒是天星自認是個極度缺乏道德感的人,可再如何昏頭,她也不會對李庭君說愛他。 她不給回應,山渝也不想再耗下去,早飯大概是沒得吃了,轉角過條馬路就是地鐵站,天星是什么打算,他也不是看不出來。 他們都長大了,叁十歲了,甚至可以說是開始變老了。這個年紀,感情已經不配在被跟理智放在同一個天平上了,畢竟成年男女的情感需求是無關緊要的,有性就夠了。 山渝說:“你好好的吧,我走了?!?/br> 他剛下車,沒走兩步,天星卻在后面追了上來,“我送送你?!彼熘母觳?,問:“哥,你很忙嗎?” 他實話實說:“嗯,基本沒有什么空閑時間?!?/br> 可是這也是拒絕。 兩人站在信號燈下,相互凝望,也是相互較量。 天星燦然一笑,“那注意身體啊……如果跟嫂子定下時間,一定要告訴我,我給你包個大紅包?!?/br> 山渝回敬道:“你也是?!?/br> 外賣小哥的電瓶車帶起一陣風,揚起了天星的碎發,她微微踮腳,對他耳語,“哥,我好想你?!?/br> 很癢,她的頭發掃上面頰的時候,就像那些年日以繼日的牽掛和思念一樣,叫人抓心撓肺。 山渝看著她空洞的眼睛,殘忍地道明真相:“楚天星,你他媽別再騙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