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寵 第6節
那時的宋荔晚還很天真,遠不如日后被靳長殊親手教出來的那樣淡然自若。她聞言愣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問:“您的意思是……讓我去做他的女朋友嗎?” “女朋友?”榮寶振差點笑掉大牙,“你也配當靳二爺的女朋友,能被他看一眼,都是你這樣的人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是要用的你身體取悅他,哪怕做他腳下的一攤泥,也要留在他身邊。什么男朋友、女朋友這樣的稱呼,你最好給我爛在肚子里,一下也別提,不然惹怒了那個小閻王,我可救不了你!” 他說到最后,又換了一種語氣,有些同情地看著宋荔晚:“要我說,你這么漂亮,說不定真能得了二爺的青眼呢?別說我是拿你去做交易,這世上的事,哪一件不是交易?只看付出和回報的,值不值得罷了?!?/br> 那是第一次,有人將世界這樣露骨地展露在宋荔晚的面前,冷冰冰地要她知道,她過去十七年所擁有的東西,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卑賤得如同一只小小的螞蟻。 螞蟻努力搬運糧食,想要度過漫長的一生,可在人眼中,卻只是一個朝夕。 而人……人也分了三六九等,說是人定勝天,可天上的天,還有翻云覆雨的手。 她算什么東西,能將那些曖昧的稱呼套用在他的身上? 連想一想自己都覺得放肆。 可至少,她做到了,留在了靳長殊身邊,保住了孤兒院,讓弟弟meimei們能無憂無慮地活下去。 女管家忽然輕聲道:“小姐?!?/br> 宋荔晚回過神來:“怎么了?” “先生的電話來了?!?/br> 真是說曹cao,曹cao到。 女管家恭敬地將手機遞到面前,宋荔晚看著手機上顯示的“靳長殊”三字,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接過來。 “什么事?” 那頭,有獵獵的風聲,海鳥的鳴叫聲,透過手機,清晰地傳入耳中,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冷淡低沉,是上位者漫不經心的從容不迫。 “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宋荔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是說好陪我回孤兒院,你把他們送過來,是想賴賬?” 他嗤的一聲笑了,語調中帶一點懶散的恣意:“心情不好?” 宋荔晚沉默,他好像永遠能第一時間發現她心情的變化,就好像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她。 這樣的垂青,倒像是云端的仙人垂首,信徒便感激涕零。 可她宋荔晚,從來不是任何人的信徒。 所以她只說:“沒有。靳先生公務繁忙,孤兒院那種地方,哪是您這樣的人該去的?您能抽空把人帶來,我就已經應當感恩戴德了,可惜您現在不在我面前,否則我不三跪九叩,自己心里都過意不去?!?/br> “知道嗎,你生氣的時候話就會多?!彼麉s并不在意她話中帶著的玫瑰刺兒,調笑道,“不過,還挺可愛?!?/br> 宋荔晚:…… 第一,她沒生氣。 第二,誰準他突然調戲她了! 宋荔晚氣成河豚,咬住唇不說話了。 電話那邊,靳長殊這才施施然道:“不是抽不出時間陪你回去,只是回去一趟,你能留多久?倒不如將他們接來,整個假期都陪在你身邊,免得你想他們時,還偷偷掉眼淚?!?/br> “我才沒掉眼淚……” “荔晚?!彼麑⒄Z調放低,低到幾近于溫柔,“我可以將他們永遠留在你身旁,只要你愿意,我什么不能為你做到?” 聲音如同最纏綿刻骨的風,拂過耳骨,一瞬間,春色如酒。 心臟跳動微微加速,像是也在為這一刻他的言語而激越,他不常說甜言蜜語,吝嗇他的誓言,可偶爾泄露只言片語,便足夠人心馳神往。 若他愿意,全世界他都唾手可得,旁人的一顆真心在他眼中,不過也只是可以隨意撥弄的玩物罷了。 心像是被分出兩端,一端快樂、一端悲傷。 放置天平之上,卻難以決出輕重。 她招架不住,蹙起眉來,像是這一刻的快樂與痛苦,就快要將她淹沒。 宋荔晚怕靳長殊聽出不對,匆忙道:“我知道了,那我先……” 掛電話了。 這四個字還未出口,宋荔晚便聽得那頭,有個吊兒郎當的聲音,笑嘻嘻地說:“我說靳二爺,出來接個電話,怎么這么長時間???” 靳長殊嘖了一聲,有些不耐煩道:“滾遠點?!?/br> “好兇呀靳哥哥?!蹦侨随移ばδ?,又隔著電話,對宋荔晚說,“meimei,你聽見沒,二爺這么兇,你可千萬得小心……哥,別——” 余下的話就在一陣叮呤咣啷的聲音里被咽了回去,靳長殊單手拎著袁逐的領子,輕描淡寫地將他給摔出幾米外,袁逐撞在一旁休息區的小茶幾上,像是只保齡球似的,弄得一片狼藉。 靳長殊這才和宋荔晚說:“什么?” 那頭的宋荔晚,在聽到袁逐的聲音時,眼睛微微瞇起,像是一只看到了獵物的貓,眼波嫵媚,明眸如醉,涂著粉嫩蔻丹的指尖輕輕地在唇角點了點,換了種語氣說:“就是想問你,現在在哪?!?/br> “怎么?” “沒怎么?!彼卫笸磔p輕一笑,笑聲嬌媚,如同柔軟錦繡的綢緞,纏繞過來,勾魂攝魄,“就是……想你了?!?/br> 公海之上,巨大的橙紅色日輪正緩緩墜入琉璃般鈷藍色的海平面下,海鳥追食游魚,掠過渡輪上空,靳長殊精雕細琢的面孔,在日暮流火的紅中,翻折出一層影,籠在半張面孔上,一時,竟然頓在那里。 片刻,他輕咳一聲,聲音莫名有些低?。骸拔遗扇巳ソ幽??!?/br> 掛了電話,靳長殊仍站在欄邊,望著蝦紅湖藍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袁逐一瘸一拐地爬起來,呲牙咧嘴說:“下手還是這么狠,你那個心肝寶貝天天氣你,我看你也舍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我說二爺,你也未免太寵著她了吧?” 靳長殊抬眸,涼涼掃他一眼,哪怕臉上情緒仍是淡淡的,可袁逐仍是后脊猛地發涼,立正站好,抬手自己給了自己一耳光:“瞧我這張破嘴。您大人大量,別和我這個傻逼一般見識?!?/br> 他下手重,并不因是自己就放水,清脆一聲,腮上就一片通紅。 靳長殊這才收回視線,唇角翹起一個弧度,像是心情不錯:“我的人,我把她捧上天也不為過?!?/br> 哪怕知道,靳長殊養著的那位小祖宗有多不一樣,可袁逐還是每次都能被震驚到。 乖乖,這還是殺伐果斷、冷血無情的那位靳二爺嗎? 袁逐和他算是發小,兩個人一個大院長大,靳長殊這人,從小長得就冰雕雪琢,小時候叫漂亮,越大越英俊得像是畫里走出來的。 可他脾氣不行,看著云淡風輕,臉上從來沒有什么多余的情緒,在他手下,從來沒有什么恃寵而驕一說,他這個人潔身自好到了幾乎不近人情的地步,別說女人想要借著他的東風一飛沖天了,就說這么多年,能留在他身邊的,從來也只有一個宋荔晚。 袁逐真是越想越服氣,心里盤算著,等下次見到宋荔晚,一定得跟這位小姑奶奶搞好關系,免得自己哪天得罪了靳二爺……啊不,現在得喊靳先生,起碼還有個人能給吹吹枕邊風。 - 直升飛機降落在渡輪上時,正是白露暖空,素月流天的好時候。 宋荔晚自機艙中優雅踏出,站定時抬手,如玉指尖捋過鬢邊,生生將月光襯得遜了一籌。機翼轉動攪出氣流,將她一頭濃黑似墨長發吹得微有些凌亂,卻絲毫不影響她的秾艷之色。 一旁,遲津早已恭候多時,見她抵達,連忙上前恭聲道:“小姐一路辛苦了,先生遣我來迎您進去?!?/br> 身為靳長殊身邊第一秘書,他往日待人處事只求“得體”二字,從來只在靳長殊面前折腰??擅鎸λ卫笸頃r,他頭低得極快,像是在他心中,宋荔晚和靳長殊的身份地位,是平起平坐的。 可宋荔晚知道,如果靳長殊寵愛一只貓、一只狗,他身邊的這些人,也一定會畢恭畢敬對待。 他們怕的,從來不是那些得寵的玩物,而是玩物身上,被照耀到的一點光芒。 那光芒來自靳長殊的寵愛,如同月亮分潤了太陽的光彩,可若是離開了那輪明日,她們便立刻被打回原形,什么也不是了。 宋荔晚問遲津:“先生今日,是來會客?” 遲津只是微笑說:“您見了先生,自然便知曉了?!?/br> 瞧,靳長殊身邊的狗腿子,簡直比古時皇帝身邊的太監還愛崗敬業。 宋荔晚覷他一眼,心平氣和道:“你這個第一秘書都不知道,還要我見到他親自去問,那我倒要問問他,留你究竟有什么用?!?/br> 遲津臉上的微笑一頓:“小姐,我……” 宋荔晚卻已經越過他,同他擦肩而過,只留下一段冷而溫軟的香氣,就好像她這個人,看著易折,可分明自有傲骨。 等遲津回過神來時,就見宋荔晚已經進了電梯,電梯門向著中心合攏,她的面孔如曇花一現,湮沒在鐵銹灰的金屬之間。 遲津知道自己追不上了,只好苦笑一聲。 靳長殊的行程向來機密,就算宋荔晚再得寵,他也不能破例告知??蓻]想到只是這樣一句話,就惹惱了小祖宗,不知待會兒,先生要如何責罰他。 先生責罰,他擔著便是,遲津在心底有些不屑地想,只是這位宋小姐,實在太過驕縱,也不過仗著一時的寵愛,若是來日,失了這份寵愛,從天堂跌入地獄,不知她還能不能保持這份優雅姿態。 電梯中,宋荔晚將剛剛從遲津身上摸來的電梯卡輕輕一掃,“滴”地一聲,電梯自動啟動,通向靳長殊所在樓層。 靳長殊自己目中無人,身邊跟著的一個個也像是得了什么瘋狗病,眼高于頂,好像時刻準備著cao控人類命運走向。 哪怕他們嘴里不說,可宋荔晚知道,這些人都在等著,靳長殊厭倦她的那一天。 這一天遲早會到,就像是人早晚會死。 但并不妨礙,她在死之前,肆無忌憚地揮霍這份寵愛。 電梯敞開,宋荔晚隨手將卡丟入門前垃圾桶中,遲津不肯告知她靳長殊的日程,連靳長殊在哪,都沒打算讓她知道??墒菬o所謂,她自己有手有腳,難道還不能來了? 走廊里鋪著厚厚的紅毯,盡頭處,對開的歐式雕花大門緊閉,一點聲音都未曾透出。 宋荔晚向前,臨近門口時,一旁忽然有人推開門來,醉醺醺地走了出來,差點撞在她的身上。 宋荔晚向旁邊一避,那人便摔在墻上,大概是摔疼了,抬起頭就要罵她,卻在看見她時,猛地頓住。 今日,宋荔晚穿了一襲電光紫緞面旗袍,袍身上通體以各色絲線遍繡大朵牡丹。牡丹盛放,雍容華貴,若是旁人,總壓不住這樣的濃重艷烈。 可她難得著了胭脂,只在唇上點了一點,薄薄一層紅,便如神像點睛,整張臉都立刻滟光四射,遠遠望去,美得如同在發光一般。 胸口處,佩了一條羊脂白玉的玉牌,不過方寸大小,鏤空雕了三條金魚,金魚活靈活現,姿態舒展,下墜三條珍珠珠串,珠圓玉潤,蒙著一層瑩潤珠光,同玉牌珠聯璧合,皆是最上等的品相,只這一串,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 宋荔晚行走間,舉手投足皆是潑天富貴,如此盛裝,可她神色淡然,富貴過眼,在她面前,卻也不過搏她一笑的玩物罷了。 那人以為自己喝多了酒,揉了揉眼睛,這才確定,她不是幻覺。 這世上原來真有如此絕色的女人。 被酒色財氣熏得不剩多少清明的腦袋瓜里,只蹦出這么一句話來。男人結結巴巴地向宋荔晚開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宋荔晚不想和醉鬼說話,可他擋在路中間,張開手臂攔住她的去路他:“我姓章,京城章家你聽說過嗎?我是章家獨子,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他迫不及待將自己的身份名號炫耀出來,可宋荔晚只覺得無聊:“抱歉,有約了?!?/br> “誰邀請你來的?”那人卻不依不饒,“難道我還不配讓你爽約?” 宋荔晚:…… 為了他爽靳長殊的約?她是揮霍寵愛,不是腦子進水。 宋荔晚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不夠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