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可是羅家侍從,以及聞訊趕來的鄭家人,都看見羅幸手里抓著根繩索,正與羅逵脖子上的勒痕吻合。 “一般人在清醒時被勒住脖子,都會下意識掙扎,雙手去抓繩索,要么抓破脖子,要么指甲里有麻繩碎屑?!标懳┮贿叢炜词w,一邊給出結論?!皬牧_逵尸身來看,他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形下被活活勒死的,并沒有猛烈掙扎,所以也沒有呼喊。鄭郎君可以查查這酒里是否被下了迷藥?!?/br> 他不是仵作,但看過查過的案子多,勉強也能當仵作用,鄭漓已經派人去城內請仵作過來了,但眼下洛陽城疫病蔓延,這一來一回恐怕要耽誤不少時間。 鄭漓的臉色很難看。 從昨夜楊禮的死,到現在大半天過去,他并沒有因為睡了一覺就好轉,反倒越發心浮氣躁了。 任誰的家里一下出了兩樁命案,心情都不能好起來。 鄭漓腦子嗡嗡的,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出兇手會是誰,到底又為什么沖著這兩人來。 他甚至暗暗后悔剛才沒有驅散人群,不讓圍觀,此事不一會兒絕對會傳遍整個山莊,鬧得人心惶惶。 可是話說回來,賓客全都有頭有臉,他就是想瞞,也瞞不住。 這到底要怎么處理?怎么給楊家和羅家一個交代? 就算羅家得看他們的臉色,那楊家呢?總不能就這么糊弄過去吧。 別的不說,溺愛楊禮的楊家老夫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鄭漓只覺腦子都要炸開了。 偏偏這個時候,不少人開始鬧起來,說要離開。 原因很簡單,原本鄭氏說好大宴賓客三日,又有歌舞又有美人,山珍海味,取之不盡,大家也都樂意在此地吃喝玩樂度過三天。 但現在竟接連出了兩樁命案。 若是只有楊禮一個受害,大家還能將信將疑,看在鄭家的面子上,將顧慮強壓下來,可是現在竟又出了第二個,還是羅家的家主。 羅家雖然不是世家,可這幾年跟著鄭家忙前忙后,好名聲全讓鄭家拿了,臟活全讓羅家干了,眾人免不了心里會想,這難道是鄭家想殺人滅口? 如果兇手不是鄭家,又能在這山莊里來去自如,其他人還有什么安全可言? “鄭郎君,您將我們都請到這里,現在卻不讓我們走,該不會是打定主意一網打盡吧?” 為首的是柳琦,也是柳氏這回派來祝壽的代表。 鄭漓怒極反笑:“六郎,瞧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鄭家借著老爺子壽宴,故意將所有人聚起來圍殺一樣,這樣做,我們有什么好處?!得罪了那么多人家,我們鄭家以后還要不要在外面行走,我們是失心瘋了嗎!” 柳琦年輕氣盛,也不怵他的怒喝。 “這誰知道呢,鄭伯父,不是我等故意給老爺子找不痛快,實在是這事情接二連三,蹊蹺得很,要是光有楊禮出事,還能說是私怨,說他得罪人運氣不好,可現在又多了個羅逵,那可是在你們鄭家的眼皮子底下明晃晃殺人,這其中要是沒有鄭家人的里應外合,如何能成?!” “就是??!” “柳六郎說得極是,鄭郎君,你可得給我們一個說法!” “我們家郎君哪有仇人,分明是這里有人圖謀不軌!” 柳琦一開口,其他人跟著七嘴八舌起哄。 鄭漓氣得臉色發黑,卻也不能發作,只能強忍怒氣。 “諸位!諸位!” 他拱手一圈。 “此事的確發生在東都山莊,我無可推脫,但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與鄭家無關,我們家老爺子整壽,高高興興請諸位來作客,斷無為自己下蛆的道理。但楊禮與羅逵之死,事關重大,我們也一定追究到底,如果這次你們鬧著離開,兇手正好也在其中,那豈不是也讓兇手逃走了?所以還請諸位再給我兩天時間,我們將這壽宴辦完,我也已經下令各處戒嚴搜查,定要掘地三尺,將這兇手找出來為止!” 柳琦挑眉:“要是你兩天后還找不到兇手呢?” 鄭漓咬咬牙:“那諸位是去是留,悉聽尊便!” 他沒等眾人再提異議,忙朝陸惟拱手。 “久聞陸廷尉斷案如神,心思如發,在下有個不情之請?!?/br> 陸惟知道他要說什么:“這里太大,院巷曲折,人員復雜,證據滅失太快,兩日時間要水落石出幾乎不可能,你不如增派人手,各處巡視,還能防止第三樁命案的發生?!?/br> 鄭漓一聽對方說到“第三樁”,臉色登時都綠了。 但陸惟既然如此說,鄭漓也不可能再強迫對方。 他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道:“那我請陸廷尉做個見證吧,勞煩大伙再待兩日,一應供應,鄭家必竭盡全力,只不過巡查人手也會增加,若遇盤問,還請諸位多包涵些。還有,楊家和羅家的其余人等,也暫時不能離開,我會修書一封請兩家派人過來,再行商議。陸廷尉,您看這樣合理嗎?” 陸惟微微頷首。 見陸惟點頭,柳琦咽下原本張口欲出的話,不情不愿道:“行,我就給陸廷尉這個面子,還請鄭家盡快查清楚,無論如何,兩日之后,我們一定要走!” 章玉碗這次并沒有去看熱鬧,因為鄭月派人來請她了。 鄭月遠嫁到長安的一位表姐,自小與她交好,這次身邊婢女放出來嫁人,順道就讓人帶來不少長安時興的首飾繡品,鄭月就特地辦了個茶會,請了幾位過來赴宴的年輕女眷一道賞玩,她先前聽說章玉碗也去過長安,就特地請她也過去幫忙掌掌眼。 章玉碗應約而至時,開滿桂花的庭院里已經坐了三四個人。 “賀jiejie,快來,這邊!” 鄭月親自起身迎接,快步過來,握住章玉碗的手。 “等你許久了呢,早知道讓你與我住在一起,這樣也能時時見面了!” 她吐吐舌頭,還是一派天真,鄭漓的焦頭爛額似乎暫時沒有波及她。 在座的女客都是那天在宴席上出現過的,要么是鄭氏剛出嫁回來的女眷,要么是趙家或其他姻親的女郎,年紀相仿,話匣子一打開就有聊不完的話。 唯獨一個年輕女子,在席間顯得有些沉默,章玉碗看著也覺面生。 她目光所及,被鄭月注意到了。 “差點忘了介紹,賀jiejie,這位是我三姐,閨名好娘。其他幾位姐妹你都見過的,你們認識,不用我說了吧!” 鄭好娘起身行禮,她面容秀麗,看上去很嫻靜的性情。 章玉碗有點好奇:“她叫好娘,你卻單名月字?” 鄭月笑道:“我也奇怪呢,興許是阿父想給我起名月娘,后來省了個字吧!” 章玉碗卻覺得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眾人落座之后,她忍不住多看了鄭好娘幾眼。 后者面色有些蒼白,身體也單薄,卻很安靜聽著幾位女眷說話,有些神思不屬,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們先輪流賞玩繡品,又看了首飾,新鮮感一過,難免要聊起更為聳動的話題。 而這兩日最大的事,莫過于兩條人命了。 幾人道聽途說,都得了不少消息,真真假假,摻在一塊拿出來說,有認為仇家尋仇的,也有覺得也許就是意外的,幾個小娘子消息渠道有限,說來說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真相一日未明,所有人又都住在這里,提心吊膽,話題總是繞不開。 “我跟阿娘說,要不我們就趕緊搬回城里去吧,可是阿娘說城里如今有疫病,還是在此處更安全些?!编嵲锣僦斓?。 “命案的事,我也聽說了,你們還要多加小心才好,畢竟如果連羅家家主都能遇害,女眷身邊防衛松散,更容易被得手?!闭掠裢胝Z重心長,也是帶了點試探之意。 其他人一聽,都撫著胸口,心有余悸。 一名姓趙的女郎道:“那楊禮與羅逵,都是在外面行走的男人,我們女兒家嫌少拋頭露面,應該不至于被盯上吧?” 另一人道:“這也難說,若是對方下手不分青紅皂白呢?我覺得賀jiejie說的有些道理,現在我們都還不知道兇手圖謀呢,楊禮和羅逵也沒什么關系呀!” “三jiejie,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說話?”鄭月見鄭好娘不吭聲,就關切詢問道,“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坦?” 鄭好娘搖搖頭:“無妨,我是在想,按照你們說的,既然這兩人平日里沒什么交集,會不會兇手也不是同一個人?” 其他人嚇一跳:“那要是這樣,豈非更可怕了?!” 鄭好娘忙道:“我也是隨口一說?!?/br> 她見眾人都被嚇到了,便將話題扯開,重新聊起閨閣女兒的日常喜好。 鄭月找了歌姬過來彈唱,又弄了些棋類博弈游戲,幾個女郎湊在一塊消磨時間,很快一下午就過去,到了天黑時分,鄭月就留大家吃了晚飯才陸續散去。 鄭好娘自稱身體不適,下午游戲前就離開了,鄭月留了兩句,見對方執意要回去歇息,也沒再強留。 章玉碗倒是看出這兩姐妹感情并不親近,鄭月待鄭好娘這位親jiejie,興許還不如待章玉碗親近。 但這事約莫涉及鄭家家事,她也不好貿然就開口詢問,等回去之后,再讓素和暗中打聽。 可沒等素和打聽出結果,第三起命案發生了。 第118章 第三起命案的死者,是趙三郎。 說起來,素和與趙三郎還有過交集。 壽宴當晚,公主在里面上座,素和則在外面游走打探消息,正好遇到趙三郎在人群中高談闊論,他也湊過去,跟趙三郎聊了幾句,南朝來客的消息,也是他透露給素和的。 當時章玉碗就覺得,這趙三郎知道的比別人多,還藏不住話,喜歡往外炫耀,是個極為適合攀交情的人選。 素和后來也確實又去找過兩回趙三郎,沒想到對方在南朝使者身份這件事情上卻是相當謹慎,幾次都差點要說出口了,最終還是憋回去,他還讓素和不要瞎打聽,知道的越少,命才越長。 但這次,趙三郎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據說今晚趙三睡下得早,婢女在外間伺候,結果婢女瞌睡也睡過去,醒來時進去看一眼,結果發現窗戶沒關好,就去關窗,又怕趙三著涼,便近前想給他蓋被子,這一看就看出不尋常?!?/br> 趙三身上的被子被拉高到臉上,任憑婢女怎么喊都沒聲息,等把燭火掌起來,才發現人早就沒氣了。 婢女當即嚇得魂飛魄散,高聲尖叫,一下將周圍許多人都驚動了,章玉碗因為去了鄭月那邊,回來時已經比較晚,就沒留意,直到素和過來告訴她。 饒是章玉碗,也被這頻繁的命案驚住了。 素和同樣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 權貴的宴會上勾心斗角多了去了,之前謝維安生辰,博陽公主出言挑釁,這都屬于常見的小場面,像東都山莊這樣三天不到就三起命案,也是實屬罕見。 被子拉過頭頂,窗戶沒關,這怎么聽,都像是他殺。 素和蹙眉回想:“趙三雖然口沒遮攔,但總不會有人為了一兩句話不痛快,就要殺他吧?” 章玉碗道:“不管如何,這次恐怕是要鬧起來了,我們也過去看看?!?/br> 果不其然,等兩人趕到時,里里外外已經鬧起來了。 趙家人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家郎君睡一覺人就沒了。 趙三死時窗戶沒關,這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從窗下溜進去將人悶死之后又匆匆離開。 但鄭家自然不肯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