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男人輕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孬種,沒卵的東西! …… 陸惟是在刺殺發生一個時辰后得知消息的。 彼時他在大理寺連夜翻查卷宗,整合陸無事拿過來的消息,用腦過度,疲憊不堪,以至于在秦州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忽然看見陸無事著急忙慌跑進來,告訴了他這個消息。 陸惟下意識按住桌案想要起身,卻因一陣暈眩而停住。 “郎君?”陸無事看出他的異常。 陸惟:“現在如何了,公主可有事?” “聽說有人受了傷,馬車里外濺了血,那馬車就停在長公主府外面,許多人都瞧見了,后來才拉走的,現在公主府已經內外戒嚴,我也不好打聽,消息傳到宮里了,太醫也已經趕過去,但是傷亡目前還不清楚!太猖狂了,殿下這才回來幾天,還是在剛出宮城沒多久的御街上,這是公然打朝廷的臉!” 陸無事既驚訝又憤怒,相比起來,陸惟看上去倒是平靜許多。 “你給我備馬,我現在去——”陸惟的聲音忽然頓住,似想到什么,“罷了,陛下恐怕很快就要召見我,你去公主府,設法進去看看殿下。記得低調一些,別讓旁人瞧見?!?/br> 陸無事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他又停下腳步,回過頭,有點疑惑擔憂。 “郎君,您沒事吧?” 陸惟從乍聽見消息的瞬間僵住,到現在已經完全平靜下來,他甚至也沒有陸無事臉上那種驚怒,連拿筆的手也穩如泰山。 但陸無事知道,自家郎君與長公主的關系似乎要更密切一些,本不該反應如此平淡的。 “無事,你去吧?!标懳┑?。 陸無事只好先走了。 大理寺正堂門窗大敞,燈火通明。 陸惟高坐其中,可以清晰看見陸無事離去的身影很快沒入黑暗中。 大理寺再度恢復安靜。 陸惟攥緊了手里的筆,遲遲未落。 以她的狡猾聰慧,應該早就料到這一出的,說不定馬車里根本沒人,那些血也只是演給外人看罷了,否則馬車何至于故意停在門口很久? 他之前故意將禮物送回去,也是存著攪混水的心思,讓暗地里的人按捺不住先蹦跶出來,自投羅網,如今便是事發突然一些,也算正中下懷。 所以其實陸無事上門都沒必要,有可能打草驚蛇,他們更應該靜觀其變。 更何況,他也不是大夫,即便如今上門,也毫無用處。 陸惟一條條冷靜分析,原本很穩的手,卻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連帶吸飽了墨汁的筆尖,也因顫動而在空白紙張上滴落墨跡。 墨水迅速暈開,如雪白美人臉上多了一個豆大的痣。 他皺了皺眉,左手握住右手,強迫握筆的手穩住。 長公主當街遇刺,長安震動。 這一個時辰內,宮里得到消息,那許多人應該也陸續知道了,此時外頭必然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這兩日陸惟很忙,忙得沒有空管外面的事,他還讓陸無事不能輕易過來打擾,連晚上都是歇在大理寺沒有回陸家。 章鈐那邊也有人暗中查了不少消息,都給他送過來,結合陸無事這邊查到的,陸惟夜以繼日,逐漸捋出一條脈絡,隱隱將整件事串起來。 可還沒等他與公主分享這個消息,公主那邊就出事了。 此時,外面腳步聲紛至沓來。 一支禁軍組成的小隊入內,直奔他而來。 為首的人陸惟認識,是羽林將軍章梵。 姓章的人,不是宗室,就是跟宗室有關系,如公主家令章鈐,是賜姓,而章梵自然就是宗室了,仔細算起來,他比年方四歲的齊王還小一輩,要管皇帝叫叔祖的。 章梵見大理寺門沒關,還有小吏探頭探腦,就知道里頭還有主官沒回去,進來果然就看見陸惟還在那伏案辦公,不由松一口氣。 “陸廷尉,深夜來訪,很是冒昧,我奉陛下之命,前來召你入宮?!?/br> 章梵與陸惟也算舊識,他拱拱手,打了個招呼。 “我去陸家,他們說你不在,我便直奔大理寺來了,果然你還在這里,快隨我走吧,陛下著急得很?!?/br> 陸惟點點頭,將手頭資料歸攏好,隨手放入箱子,又上了鎖。 “是因為長公主遇刺的事情嗎?” “正是,”章梵點點頭,“陛下龍顏大怒,已經命人封鎖長安城,準備挨家挨戶搜查刺客了?!?/br> 陸惟不由皺眉:“刺客跑了?” 他沒有上馬車,直接要了匹馬,跟著章梵一塊并肩而行,還能順道交流兩句。 這一路他隨意掃了幾眼,果然看見道路兩旁不少士卒來去匆匆。 “刺客有兩個,一個當場死了,一個負傷跑了?!?/br> 章梵的臉色也不好看,任誰大半夜從被窩里被挖起來干活,臉色都不能好看。 “是柔然刺客,身上穿的是中原衣裳,但是面容很容易分辨。那些天殺的柔然人,都被滅了還不消停,竟敢將手伸到長安來!” 長公主回來,皇帝親自出迎,便是為了彰顯重視,將長公主抬得高高的,可如今還沒過幾天,公主竟就公然遭遇刺殺,這無疑是往皇帝臉上抽耳光,皇帝如何能忍得了? 章梵幾乎可以想象,這陣子要是不找出刺客,他們這些人都將沒日沒夜輪值巡查,休沐放假估計都不用想了。 他心里也恨得不行,忍不住又給陸惟多透露了幾句。 “陛下此時召你入宮,可能是要讓你設法將那刺客找出來,畢竟長安城這么大,又不可能因此封城,寅時不到就要陸續打開城門,對方若趁此機會溜出去,那更是大海撈針了?!?/br> 陸惟提醒道:“刺客能藏在御街周圍,又能迅速逃走,很可能之前就有內應幫他了,而且內應可能還有相當身份,可以幫刺客避開搜查的?!?/br> 章梵也想到這一點了,他捂著腮幫子,也不知道是牙疼還是腦殼疼。 “這長安城里,權貴遍地走,將軍不如狗,幸好我負責搜的是南城那一塊,皇城附近這塊是侯公度和劉復負責的,還不知道他們要如何頭疼呢!” 他這話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畢竟這附近住的都是王室公卿,一個個身份貴重,不能輕易得罪,便是刺客從中藏入某一家,哪怕最后能搜成,也要把人得罪死了,想想都覺得腦袋大了一圈。 至于劉復為何搖身一變,變成負責搜查的禁軍一員,這是因為前些時候秦州之亂里,裴大等人雖為方良所殺,可劉復也有誤判過失之責,回京之后,劉復就被罰了俸祿,皇帝雖未削爵,也沒有將他關禁閉,卻直接將劉復扔到禁軍里去,美其名曰歷練。 可以想象,劉復在禁軍里必是受盡百般白眼與奚落,他每天早起早睡,跟著普通士卒一塊出cao,上司侯公度興許是得了皇帝親自囑咐,半點方便之門也不開,劉復苦不堪言,根本沒空來找陸惟訴苦,畢竟他連那些樂坊的紅顏知己都顧不上了。 一路將陸惟送到宮門,章梵見陸惟被內侍引入內,又轉頭帶著人馬,往南城一帶去搜查了。 卻說皇帝早已等急了,見陸惟終于出現,劈頭蓋臉便道:“現在距離城門打開,還有兩個時辰不到,朕要你去把那個刺客找出來,你能做到嗎?” 他目光灼灼,盯著陸惟,仿佛對方只要搖頭或遲疑一下,便要勃然大怒。 陸惟拱手道:“臣盡力?!?/br> 皇帝很不滿意:“朕要你一定做到!” 陸惟搖搖頭,仍是堅持:“臣只能盡力,長安太大了,兩個時辰無法面面俱到,若是刺客躲到一些暗道密室里去,更是難找。臣想從另外一個方向入手,但是得先去看看那具刺客尸體,還有見長公主一面,當面問問她遇刺的情形,才好下定論,敢問陛下,長公主如今傷勢如何?” 皇帝遲疑片刻,揮手屏退左右。 “受了傷,太醫還沒回來稟告,怕是情形有些不妙?!?/br> 陸惟的心往下沉。 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些恍惚,仿佛與周身隔了一層,連皇帝后面說的話,都聽不大清楚。 “……刺客必須抓出來,柔然余孽如此猖狂,簡直無視朕的存在,朕要發兵,朕要讓鐘離去攻打敖爾告,把那些余孽通通鏟除!” “陛下!”陸惟定了定神,直接打斷越說越是狂怒的皇帝,“刺客能在城內如此行事,知道公主車架遇刺附近入夜安靜,正好又是換防的時間,四下無人,必是已經摸透了京城布防,聽章梵說另外有一名刺客逃走,所以臣敢斷言,刺客在城中必有內應,而且肯定不是普通百姓!” 皇帝的憤怒戛然而止,他沉默了很久。 “朕知道你的意思?!?/br> “所以,”陸惟一字一頓,“若是最后查出與此有關的是某位高官顯貴,甚至是陛下身邊的寵臣,抓,還是不抓?” “抓,非常時候,朕允你先斬后奏!” 皇帝冷冷道,眼里是不加掩飾的嘲弄。 “這些人一次又一次辜負朕,辜負皇恩,趙群玉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 陸惟道:“請陛下賜我信物?!?/br> 皇帝隨手抓下腰間玉佩拋給他。 陸惟也不廢話,行了禮轉身就告退。 時間有限,他只有不到兩個時辰了。 待走出太極殿,他望著底下臺階,腳步不自覺有些漂浮,竟差點踩空。 手中冰涼玉佩被攥緊,陸惟喘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陸無事早已等在外面,見陸惟出來,忙迎上來。 “郎君,我見不到殿下,章鈐說他也見不到,太醫還在那里全力施救!”陸無事的聲音有些慌張,“要不您親自去看看吧?” 陸惟定了定神,依舊道:“不,先去看那具刺客的尸體?!?/br>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 是了,陸遠明,你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如此冷心冷肺的人,便是對著救過自己的長公主,也要處處謀劃,以事為先,不近半點私情,難怪連陸敏都要罵你一句渾不似陸家子。 第84章 長安,丑初二刻,月上中天。 聞英從巷口回來,短短幾步路他回了無數次頭,在確定沒有人跟著自己之后,才又鬼鬼祟祟從后門回來,不忘低頭看看角落有沒有剛才遷耶留下的血跡。 他推門進來時,正好看見遷耶仰頭喝盡最后一口湯。 這個跟同伴去刺殺長公主的柔然男人將碗隨手一放,意猶未盡,對聞英抱怨。 “怎么就這一點,連填飽肚子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