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下一刻,陸惟的話就讓他笑不出來了。 “是來自博陽公主吧?” 陸敏的冷笑像被人忽然捏住嗓子,橫死當場。 書房里靜得可怕。 他想問陸惟“你是怎么知道”,但這句話問出來,就像坐實了對方的猜測。 但保持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陸惟在黑暗中慢悠悠道:“父親大人,您與博陽公主的私情,陛下知道嗎?” “你這逆子……在胡說八道什么!” 陸敏感覺自己喉嚨有些干,聲音不知不覺有些輕。 陸惟漫不經心:“看來不僅陛下不知道,這段私情還比博陽公主跟趙熾和離更早吧,當時趙家還未出事,博陽公主怎么說也是趙家婦,您身為光祿寺卿,同樣是有家室的人,與博陽公主私通,此等丑事若傳出去,博陽公主也許不會有事,但父親大人您的官位,恐怕就很難保住了吧?” 時下民風開放,寡婦再嫁再尋常不過,便是身份高貴的女子們,像博陽公主,在家里養點面首,旁人頂多就私下調笑兩句。 但現在可不一樣,這兩人的私情遠在博陽公主和離之前,陸敏自己也有妻妾兒女成群,此事若傳出去,必定是滿城風雨,長公主給陸家送禮物的事情,今日傳多遠,陸敏與博陽公主的事情,只會十倍于此。 陸敏氣得臉色青白交加:“胡說八道,你到底有何證據,連你父親都敢如此污蔑!” 陸惟輕聲道:“所以父親大人,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博陽公主到底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如果我們談話愉快,今日之事,我可以當作什么也沒發生過?!?/br> 陸敏這輩子從未被人如同拿刀架在脖子上這樣威脅過,他勃然大怒,又無法發作。 他越發覺得陸惟與自己就是八字不合,天生的冤家。 陸敏深吸了口氣,強壓下滿腔怒火:“她的確說了一些事情?!?/br> 那天恰是宴會之后,酒酣耳熱,兩人獨處,博陽公主就對陸敏多說了幾句。 “她說柔然人深恨長公主聯合李聞鵲滅了柔然,所以不會善罷甘休,那些潛伏在京城的柔然余孽,原是準備在長公主入城當天動手,但是那天陛下親自出迎,陣仗太大,很難找到機會,如果失手了,就可能沒有第二次機會,所以那些人不敢貿然出手?!?/br> “但是那些柔然余孽既然視長公主為眼中釘,肯定還會再找機會下手——這是我猜的,所以我才讓你不要接近長公主。那些柔然人何等喪心病狂,若是因此盯上陸家,我們一家子都要被你牽連進去!” 陸惟在黑暗中微微蹙眉:“博陽公主又是從何處知道這些事情的?她怎么會知道柔然人本來打算在入城當天動手?” 陸敏:“我不知道,她不可能告訴我,我也無法多問,此事本來就是她酒后失言說漏了嘴,我若追問不休,豈非更加不妙!” 陸惟:“依您之見,博陽公主是個怎樣的人?” 陸敏知道他為何會這么問。 “有些傲氣,喜歡交際,喜歡出風頭,但絕不是個有城府心機的人,否則也不可能酒后失言,如此不小心讓我聽見了秘密?!?/br> 陸惟:“也就是說,博陽公主不可能跟柔然人有往來?!?/br> “絕不可能!”陸敏斬釘截鐵,而后瞪了陸惟一眼,又緩下語氣,“不是我為她說話,與異族勾結,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好處?!?/br> 陸惟沉吟:“那么就是給她消息的人,跟柔然人勾結了。會讓她相信這件事不是在說笑,身份一定不一般,可能是平時與她關系親近,較多往來之人?!?/br> 陸敏聽得心驚膽戰:“你想做什么?” 陸惟:“此事父親大人最好守口如瓶,說出去您和陸家也要一塊倒霉,我相信您也不會那么愚蠢?!?/br> 陸敏大怒:“那你方才威脅我的事呢!” 陸惟:“我自然也會遵守諾言,難道外頭多一樁陸家父子準備當連襟的流言,我就臉上有光么?” 陸敏:…… 面對他,陸敏是真發不出火來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陸惟提筆在雪白宣紙上寫下幾個名字。 義安公主、淮陽郡王章年、興國公世子李玄,除了陸敏之外,這幾個人都是博陽公主府上的???。 以及,長秋令宋今。 名單是他根據離京之前對長安眾人的了解,和回來后陸無事整理的消息整理出來的。 其實名單上本來應該還有汝陽侯劉復,這家伙也很喜歡四處赴宴玩耍,不過他顯然不是這種人,頭一個就被陸惟劃掉了。 這里面會有誰,是跟柔然人暗中來往的呢? 義安公主是博陽公主的親meimei,性情沒有博陽公主那般張揚,比較好相處,但是她跟博陽公主一樣,和柔然人來往對她沒有任何好處,可以排除。 他的毛筆將名字劃掉。 淮陽郡王章年,因父母早逝,從小養在長安,如今才將近弱冠,但已經成婚了,妻子出身華陰楊氏,跟楊園是本家,據說身體不太好,不常露面。章年自小是跟著當今天子和博陽公主這些哥哥jiejie一塊玩的,跟博陽公主親近些,也很自然。 另有興國公世子李玄,同樣也是熱愛尋歡作樂的紈绔子弟,比劉復還愛流連花叢,但其人有些刻薄,張口便能讓人下不來臺,除了少數人之外,其余皆不入他眼。 這兩個人,似乎也不太像會跟柔然人勾結的。 唯獨宋今,在邊城兩次指使旁人對公主下手,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但他很少出宮,更別說赴博陽公主的宴,也沒聽說博陽公主跟宋今交情好。 如果這兩人一直私下往來,又是通過什么聯系的? 陸無事被叫過來,聽說之后在旁邊冥思苦想半天,忽然冒出一句。 “郎君,如果此事是真的,那博陽公主為何不上告陛下?” “因為嫉妒?!标懳┑箾]有意外,“在長公主回來之前,博陽公主才是長安最引人注目的那朵牡丹,但現在世人大多都去看長公主了?!?/br> 以博陽公主的行事性情來看,會隱瞞下來,再正常不過。 “還有一個原因,博陽公主可能也不確定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她就當成笑話一樣,隨口說給陸敏聽。但如果只是道聽途說,外頭現在一定也有流言了?!?/br> 陸無事點點頭:“是,長安城傳這種事傳得可快了!” 陸惟:“所以博陽公主一定是從某個人那里聽見的,那人讓她不要亂說出去,她也答應了,又忍不住,才對陸敏吐露一二。此人首先要有足夠的動機,跟柔然人勾結,殺長公主,肯定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頂多只能讓陛下丟面子,讓別人說偌大北朝保不住一個長公主,僅此而已,他們所圖必然更大?!?/br> 陸無事眼睛一亮:“那果然就是宋今了吧?!他本來就想殺長公主,長公主到張掖那天的柔然刺客,也跟他脫不開關系,但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對公主出手??!長公主出事,他也沒有好處啊,不是嗎?難道宋今被先帝處罰過,又沒法找先帝報仇,這才記恨遷怒長公主?” 陸惟搖搖頭,這個猜測就太不靠譜了。 陸無事:“現在宋今深得陛下信任,您無憑無據,貿然去告發,肯定無法扳倒宋今的,說不定陛下還要怪罪您,可我們總不能真等那刺客出了手再抓人吧?說不定殿下就真有危險了!” 陸惟想了想:“你將長公主送過來的禮物清點一下,陸家其他人都收了也不必管他們,只拿我那份,再送回長公主府上,然后告訴他們,不管殿下如何威逼利誘,我也絕不可能尚主的?!?/br> 陸無事:? 陸惟:“怎么?” 陸無事一臉“您這鬧的又是哪一出”的表情。 陸惟微微一笑:“既然水已經攪渾了,不妨就更渾濁些,你只管照我說的去做,就行了?!?/br> 陸無事已經可以想象,接下來幾天的長安,會有多么熱鬧了。 第81章 自打長公主歸來,許多人就過上了每天吃瓜的日子。 長公主派人給陸家送禮的消息剛剛傳出去,隔日又有陸惟讓人將禮物送回去,并放言“不可能尚主”云云,一時間圍觀群眾目不暇接,浮想聯翩,在兩位主人公尚不知情的角落里,早已想象出一場峰回路轉的恩怨情仇。 不過這也正是陸惟和章玉碗想要的局面。 “當你不知道背后是哪只手在攪混水時,不如就干脆把水攪得更渾濁些,滿天飛的假消息足夠多,總會有真相混跡其間,對方也會被迷惑住,到時候就看誰的手更快了?!?/br> 入宮的馬車內,章玉碗對風至如是說道。 “但殿下,您的名聲怕是會因此受損!”風至憂心又有些慍意。 這慍怒是針對外面的。 一個被臣子拒絕的長公主,旁人現在肯定都在看笑話。 “恨人有笑人無,好事者總能在任何事情里找到可以取笑之處,早在十年前我去柔然起,這樣的聲音就沒斷絕過,現在也不必去在乎他們怎么想的?!?/br> 章玉碗沖她眨眨眼,好像還覺得眼下局面十分有趣。 “再說了,這件事是我先起頭的,陸惟不過是順勢而為?!?/br> 風至氣鼓鼓:“您現在都向著他說話了!” 她就說了,長得太好看的男人素來是會迷惑人的! 章玉碗將手指放在唇邊:“噓,你拋開那些男歡女愛的念頭,仔細想想,我們一路上多次遇險,險死還生,最后化險為夷,平安到達京城,別人會怎么看?” 風至愣了一下。 章玉碗:“別人會覺得,天使居功至偉,陛下派劉復和陸惟去接我,是有原因的,沒有陸惟,我可能早就死了,這位名聲在外的神斷,果然不負盛名。隱藏在暗處的那只黑手,也早就將我與陸惟,看作是一條船上的人?!?/br> 風至啊的出聲,作為被公主調教過的人,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不代表被公主點醒了還當局者迷。 “想要破局,就得打破現在的局面,那躲在暗處的人看見你們鬧翻了,說不定會出手!” 章玉碗點點頭:“鬧翻也是有講究的,在別人眼里,我們這一路都走過來了,尋常原因很難翻臉,敵人的聰明不下于我們,根本不存在隨便瞎編糊弄,唯一的切入點,就是男女情仇,這點倒是更能取信于人。再說了——” 她狡黠一笑,“那些人背后議論再多,當面還是得恭恭敬敬行禮,我就喜歡他們看不慣我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風至嘆了口氣:“奴婢就是關心則亂,而且您前日才入宮,今日陛下又召見您,可是有什么事?” 章玉碗:“可能是為了敘敘親情吧?!?/br> 風至微微睜大眼睛:“就這樣?” 章玉碗失笑:“不然呢?” 風至:“先前我聽多了這位陛下的行事,還以為他找您必是有事?!?/br> 章玉碗道:“前日耽誤太多時間了,一說就說到天黑,陛下還說要讓我見見侄子侄女,最后也無法,便讓我今日入宮?!?/br> 風至嘆氣:“奴婢就是擔心宋今那邊……” 章玉碗:“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我不可能永遠都不入宮?!?/br> 天子在敕封長公主時,也給了許多特權。 譬如長公主的馬車可以直接駛入宮城,在宮室前的臺階再停下。 所以等馬車抵達甘露殿,長秋令宋今早已侯在臺階前,攏袖而立,見長公主下車,恰到好處迎上來。 “陛下知道您差不多也該到了,特讓奴婢在此恭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