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第二天這混蛋直接就告病裝孫子了,我當時背地里還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現在看來,他應該是對方良和崔千的打算早有察覺,不想同流合污,又不敢跟他們對著干,索性就裝病躲清靜了。他那么聰明,一定是這樣……” “但他躲都躲了,為什么還要跑出來送死?” 第58章 楊園說完這些,茫茫然望向陸無事,似乎想讓他給個答案。 陸無事哪里說得出來? “我聽郎君說過,人性本就復雜多變,不可輕易以好壞區分,今日之事,前日之因,一切早就冥冥之中有所浮現。杜與鶴的膽小,也許只是認定你沒有證據,無法成事,他不想陪著你胡鬧而已。畢竟你的出身就是天然的護身符,只要不鬧翻了天,都還有退路,而他不能?!?/br> 起初是硬著頭皮套陸惟的話,說到后面,陸無事卻是越說越流暢。 楊園聽得一愣一愣,忽而暴怒起來。 “我的出身怎么了?那也不是我自己選的!我就是看不慣李家平日在秦州作威作福,才懶得與他們應付,這回官倉的事,我一開始也猜測是他們背后搗鬼,想囤積居奇,否則我為何要去和陸惟說!還不是因為整個上邽城,沒有人能讓我信得過!” 陸無事看他一眼,神色微妙:“你看不慣李家,可你自己也天天歌舞升平,樂不思蜀,甚至在外面大雪封路,流民紛紛聚集城下時,你還在家里設宴,你與李家有什么區別?” 楊園臉色漲紅,不知道是因為這些話,還是認為陸無事沒有資格這樣說他。 “起碼我沒像他們一樣心安理得享受這些,不把人命當命!那些豪門世家全都是這樣的,甚至他們家里的歌姬舞姬,比我只多不少!像我那堂兄楊深,家里養了十數個舞姬,每回出來跳舞都是成排的《破陣曲》,那等氣勢怎是我只有鄭姬和云娘能比的?!” “那城外流民,他們原先也不是流民,他們本也可以安安生生種地過日子的,是天災加上世俗催逼,才活不下去,才會變成流民,否則又有誰愿意背井離鄉?難道他們天生就比你們這些世家子低人一等嗎?” 陸無事冷冷看著他。 “楊錄事,好教您知道,我原也是流民之子,我阿父過不下去,乞討途中將我賣了,我幾番流落,才跟了郎君,如果沒有郎君,今日那些人里,說不定就有我?!?/br> 楊園被堵得一口氣憋在喉嚨,根本說不出話來。 陸無事頓了頓:“不錯,你的確比大多數世家好,起碼你還會憐弱,你看見那戶人家有難,還會想要沖出去,可你身為秦州官員,為何不試圖一開始就將危險消除呢?如果不是長久的積弊導致如此,便是天災來臨,百姓若還能活下去,就不會選這條路?!?/br> 楊園不服:“你別全都推在世家身上,難道方良就沒責任?搞不好官倉盜糧就是他一手主導的,還有那里流民,你自己也瞧見了,他們現在連平民都不放過了,是真要殺富濟貧嗎?!只怕是恨自己不富而已吧!” 陸無事也來氣了:“郎君說過,許多事情,既已形成局面,那必是諸多原因,世家是因,流民是因,你們也是因,你便是一直推卸責任,強調自己無辜,事到如今又有何用?!難不成那些無辜百姓會因為你張嘴說這兩句,就活過來嗎?!” 楊園冷笑:“好好好,我就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一面嫉妒我出身楊氏,一面又將這些罪責都往我身上扔,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自去完成你們家郎君的任務,我也去干我的事情,咱們兩不相干!” 他怒氣沖沖,拂袖就走,頭也不回。 陸無事自然不會去挽留,他心里惦記著陸惟交代的事情,正在想辦法出城。 現在南北城門已經關了,處于沒有手令就出不去的狀態。 一座城池里面幾萬號人,饒是方良有意放縱流民鬧事,這種禁令也不可能持續太久,至多幾天,當局勢穩定下來,城門就得打開了。 但陸無事等不及了。 這幾天已經足夠發生許多事情。 他滿懷心事步履匆匆,一邊還得防備有人注意到自己,一時竟沒發現身后有人跟上來,直到對方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才驀地驚醒,回身就是一拳! “別打別打!是我!” 居然是去而復返的楊園! 陸無事:? 楊園扭扭捏捏:“我剛遠遠看見崔千了,要是被他發現,我一定會生不如死,我想了一下,還是跟你走吧!” 陸無事:…… 他無語半晌,總算想起楊園的身份還有個用處。 “如今城門緊閉,我想出城,你有沒有辦法?” “城防三班倒,每四個時辰換一撥,換班的時候守備會稍微松懈一點,但現在城內亂成這樣,那些兵卒肯定得了崔千的交代,打起十二分精神,估計很難渾水摸魚?!?/br> 楊園談起自己本職,還是能說出點東西的。 陸無事急道:“那你能不能找點關系,讓我們喬裝改扮,混進換防的兵卒里?” 楊園還是搖頭:“不行啊,就算真能出城,咱們兩人穿著士兵的衣裳,怕是沒走多遠就被發現了,他們可都是在上面來回巡視的!” 陸無事思來想去,覺得為今之計,恐怕只有靠近城門,伺機尋找一個溜號或如廁的兵卒,把他扒光換了衣服去魚目混珠,也許能成功。 他正想著,就聽見楊園忽然道:“我想起來了!” “我怎么沒想到呢?有一種人,是必須得每日進出,而且城門必須要放行,甚至不會多查多問的!”楊園興奮起來,一臉我怎么這么聰明的表情。 陸無事也跟著緊張起來,又是半信半疑:“什么人,不可能吧?” 楊園:“倒夜香的??!這城里多少人吃喝拉撒,每天得有多少夜香,都是要有人專門倒了送出去的,否則別說一旬,就是幾日下來,整個上邽也要臭氣熏天,剛才你在街上沒聞到臭味吧?沒聞到就對了,這說明倒夜香的每天都還正常出入,我們去跟倒夜香的說一聲,給他錢,我們來運,人家巴不得躲懶呢!” 陸無事:…… 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楊園倒是反客為主了:“你愣著作甚,走??!” …… …… 二。 公主手指蘸水,默默在桌上劃了個兩道。 現在是卯時一刻,也就是第二天的天剛蒙蒙亮。 長夜漫漫,卻也轉眼即逝,公主淺淺睡了一覺,實在睡不著,就在屋內來回踱步。 在過去的一天里,她被軟禁于此,足不出戶,但也與王二和方良這兩個重要人物談過,得知他們的目的與意圖,也知道自己大概的處境。 除此之外,在其余的時間里,公主大多在閉目養神,想著自己能夠如何破局,以及陸惟那邊想要如何破局。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發現陸惟有時與自己的想法頗為接近,所以公主猜陸惟會選擇在方良出手鎮壓流民軍的時候動手,這樣他們殺出去的勝算是最大的。 但是陸惟骨子里又時常會劍走偏鋒,想以最危險的付出,拿到最高的回報,所以他肯定會想借著這場混亂,作為自己的進身之階。 那么陸惟就會選擇留下來,擒賊先擒王。 他想殺方良?! 公主心頭一跳。 手不由自主抓向杯子。 里面的水早就涼透了,也不會有人進來換熱的。 公主喝了一口,冰冷劃過喉嚨,驅退身體不少疲憊。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他們找個地方會合,趁方良他們跟流民軍會合時殺出去,這是可以做到的。 但這樣出去,只是保全了性命,劉復是死是活還沒找到,秦州之亂也沒有解決,回到長安頂多就是無功無過,不符合陸惟想要當權臣的野心。 再說了,如果真讓方良坐大,直接殺到長安,他們到時候又得第二次面臨危險。 但,要殺方良,并不容易。 解決了方良,崔千也會跟著投降嗎? 還有流民軍。 公主和陸惟手上的人太少了,公主那數十人手,還有一些在章鈐那里,而陸惟帶來的人,都跟著劉復一塊失蹤了。 想要殺方良,只能趁著他們跟流民軍鷸蚌相爭,城中最混亂的時候,才有機會。 這么一個大好機會不抓住,他就不叫陸惟了。 這樣的冒險之舉,的確像是陸惟會做出來的。 公主眉頭緊蹙。 她現在的困境在于一個人被困在這里,不知道外面什么情況,更不知道方良他們會選擇在什么時候動手。 不了解情況,就無法做到勝券在握。 這次的處境頗為不妙。 剛想到這里,外面傳來一些動靜。 像是有人闖進來當了不速之客,正與看守院子的侍衛起了口角。 但雙方沒有上升到動手,很快,公主的房門反而被敲響。 “誰?” “是我?!?/br> 居然是王二。 公主有些意外。 “王二郎有何事嗎?” “我來給公主殿下送早點的,可以進來吧?” 他問是這么問,但就算公主不同意,他估計也會進來。 公主:“請進?!?/br> 王二大大咧咧進來,手上果然帶著紙包。 “我看他們說得好聽,但估計是不會給殿下準備早點的,我就給你送過來了。門口的人羅唣得很,還要打開檢查才肯讓我進來?!?/br> 紙包打開,里面果然是熱騰騰的兩個rou夾饃。 公主已經很久沒吃過這玩意了,不由多看兩眼。 王二卻誤會了:“你別怕,我沒有下毒,不然你先選吧,我吃另外一個?!?/br> 公主搖頭失笑,隨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 “我只是自打離開張掖,就沒吃過rou夾饃了,一時有幾分懷念?!?/br> 王二見她動作,高興起來,也拿起一個開始啃。 “你來見過,只為送這兩個rou夾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