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公主卻忽然道:“且慢?!?/br> 她甚至起身,繞著老黑走了幾圈。 老黑被她看得神情惶惶,越發不知所措。 “我聽魏娘子說,你平日里除了蒔花弄草,還喜歡琢磨吃的?!?/br> “好教貴人知曉,小人先前去過不少地方,當時魏娘子懷小郎君的時候,說想吃魚,尤其是口味酸一些的魚,小人想起自己吃的酸菜魚鍋,就將方子獻給娘子,娘子還給賞了東西?!?/br> 公主笑道:“聽得我也饞了,那方子可以現在給我嗎?我明日就讓人做?!?/br> 老黑忙道:“自然可以!那酸菜魚鍋用的是草魚,酸菜,面筋,豆皮,花椒,八角,桂皮,若是想要增加鮮甜味道,可以再放點紅棗……” 公主忽然問:“臨澤小棗如何?” 老黑愣了一下,目光閃爍:“尋常紅棗也可以,這臨澤小棗名聲在外,小人卻是未曾嘗過,也無法保證其味道……” “許福?!惫骼洳欢『傲藗€名字。 老黑面色微變,雖然只有短短一瞬,卻仍是被一直盯著他的公主看見了。 她笑吟吟的:“這魚鍋,要不要再放點搓魚兒?” 老黑咬咬牙,硬著頭皮道:“恐怕味道無法調和,失之鮮美?!?/br> 早在公主喊出那個名字時,陸惟就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盯住老黑。 此人跟他得到的畫像大不相符,那畫像上的許福,人如其名,身材發福,面前這個許福,雖然依舊膚色又黑,卻瘦得跟竹竿一樣。 陸惟將陸無事手里的燈籠拿過來,近前一照,瞇著眼睛看了半天,發現對方耳后有一顆黑色的圓痣,位置正好對著耳背,掩在頭發里。 頭發…… 微胖,禿頭,好吃,耳后有痣。 許福的特征在心里飛快閃過一遍,陸惟摸向對方頭頂。 “也是假發髻嗎?” 許福瑟瑟發抖,下意識想往后閃開,卻又強忍住了。 陸惟摩挲了一下,露出一個略顯古怪的表情。 假發髻與真頭發一上手還是能很容易區分的,前者摸上去蓬松中空,后者密實緊致。 這叫什么? 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讓陸無事屏退左右,獨留公主主仆和老黑在場。 “我應該喊你老黑,”陸惟笑得玩味,“還是許福?” 老黑低著頭:“小人聽不懂貴人在說什么……” 陸惟半蹲下身,與他視線平視。 “你想大隱隱于市,覺得楊園名門出身,又是官吏,在他家里干活可以高枕無憂,但現在你自己也看見了,楊家已經不安全了,連楊園都被扣上滅門之罪,傾家覆滅之禍就在眼前,等他們找到你這里,還有誰能保你?” 老黑抬起頭,面上全是掙扎之色:“您也只是大理寺少卿,談何保我?” 言下之意,竟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他果然就是當年沈源的幕僚,沈源臨死前失蹤的許福。 雖然陸惟很想馬上從他口中問出一切真相,但陸惟也很清楚,在對方沒有確認自己真的安全之前,是絕對不會開口說出任何秘密的。 “官職低,未必就保不住你?!标懳┑?。 他也不想多說,反正許福如今處境,遲早是要妥協的。 作為沈源案流落在外的知情人,如果時過境遷倒也就罷了,許福興許還安全一些,但現在皇帝重啟沈源案,命陸惟追查,那些有些人感覺到威脅,自然是要滅口的,蘇芳也說了,數珍會的人也在找許福。 此時公主開口了。 “再加上我,如何?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但你還有一些不知道的事情,我自柔然歸來那天起,就一路被追殺至今,想查你的人,也是想殺我的人,我們現在在同一條船上,保住你,也就是保住我自己?!?/br> 許福沉默良久。 “二位貴人要如何保證我的安全?” 公主道:“現在除了我們倆,暫時還沒有人發現你的身份,陸惟可以借查案問話將你帶走,你先在我們安排的地方安頓下來,等你想開口的時候,再找我們?!?/br> 許福眼珠亂轉,張口想答應。 陸惟又道:“你最好別打著先答應我們到時候逃跑的念頭,你之所以到現在還未被數珍會的人找到,是因為負責找你的人叛出了數珍會,將與你有關的線索都銷毀了,等他們重新找人,單憑你一個,還是很容易暴露。這些年你在西北定居,應該或多或少,也聽過數珍會的名聲?!?/br> 許福神色變幻,最終答應下來。 “此事事關重大,二位貴人容我考慮一下,我愿意先跟你們走?!?/br> 他雖然還不愿意開口,但這里也不是問話的地方。 只要他在眼皮底下,陸惟總有辦法讓他開口的。 無論如何,這個關鍵人物找到,沈源案可算是展露一絲眉目。 這邊楊忠交代了,楊園的事情也可以進行下一步。 “臣現在先將楊忠帶去見方良,老黑就交給殿下……” 話未竟,外面傳來sao動。 聲勢像是寂靜長夜忽然被打破,一個突然暴起的大喝之后,北城樓方向遙遙傳來歡呼。 楊家距離北城樓不遠不近,稍微小點的動靜也不可能傳到這里來。 兵刃相接的聲響他們暫時還未聽到,但從城樓動靜來看,血光之災也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 陸惟心頭一沉! 他從這些突如其來驟然放大的動靜里,嗅到一絲不妙的預感。 而當這絲預感跟先前的種種猜測疊加起來時,就會放大變成更加不利的場面。 他忍不住轉頭去看公主。 后者沒有默契地相望,卻是抬頭去看天。 視線從天色下移,望向墻外火光最盛的方向。 “上邽城恐怕要亂了?!?/br> 公主的話將陸惟內心那最后一絲不確定的微妙感敲碎。 兩人隱隱有所預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陸惟想起自己曾經跟公主說過,他想看天下大亂。 唯有這樣的時局世道,才能以亂導治。 但就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日竟來得如此之快。 不是從京城開始,而是就在腳下,在北朝二十四州里一個普普通通的秦州亂起來。 陸惟嘴角沒了往常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在寒夜里顯出幾分冷厲。 他們畢竟對秦州人生地不熟,剛來幾天,就是有心多了解一下,也頂多就知道方良手下人心不齊,各有算計,一個長史杜與鶴成日裝病,一個司馬崔千看似積極,實則野心勃勃,一個錄事參軍楊園張狂放蕩,我行我素,還有一個功曹黃禹被滅滿門,余者碌碌,不值一提。 陸惟原本以為崔千一己之力,就算有不臣之心,單憑這上邽城的一城兵馬,他也很難付諸實踐,卻沒想到對方竟是大膽到公主都還在城內,他就迫不及待動手了。 這擺明是已經將公主算計在內了。 陸無事從門外進來,悄無聲息,神色凝重。 早在動靜剛起時,他就第一時間出去打探消息了。 “郎君,殿下,事情有點不妙!”他快步走來,語速又低又快?!笆浅欠莱隽藘裙?,將城門打開,放了城外的流民進來,那些人跟城內的流民匯合,不知怎的拿到了兵器,現在正在城門處打殺呢,眼看守城兵卒就要守不住了,流民軍正往城內各處搜索高門富戶,為首有人打出‘均貧富’的旗號,恐怕很快就會找到這里來!我先護送你們走吧!” 情形一下變得惡劣,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別說公主和陸惟,楊家上下就像剛下油鍋的魚,紛紛炸跳起來,四處奔跑躲藏。 許福也面露慌亂,好像想轉身逃走,又礙于陸惟和公主在,不敢明目張膽。 “你先把許福帶走,從后門走,現在還來得及!”公主對風至道。 風至不肯:“那殿下呢!” 公主:“我與陸惟一起?!?/br> 她將風至抱在懷里的壓雪劍拿過來,揮揮手,示意風至趕緊奉命走人。 “你去找章鈐,他落腳的地方應該在城南某處樂坊,流民軍一時半會還到不了那里,我們不會有事,快去!” 風至不想走,但她習慣了令行禁止,知道公主這樣的吩咐必有道理,自己再磨蹭下去反而對己方不利,便咬牙行了一禮,拽上許福匆匆走人。 他們前腳剛走,人聲由遠而近,腳步紛至沓來,再有火光晃動,馬蹄踢踏,像是混亂雪球一般滾了過來,即將傾覆這座府??! 果然是沖著他們來的。 他們過來楊府查案,只有負責案子的崔千知道,流民肯定是不知道的。 對方能這么快找過來,那個內鬼已經呼之欲出了。 雖然陸惟覺得現在跑也來不及了,但他還是希望公主不要冒險。 “殿下為何要留下來?” “我總不能將陸郎獨自扔在這里吧,若有個萬一,往后豈不是再也見不到你這張臉了?” 公主出口還是不正經的調戲,但她手里動作卻是按上壓雪劍的劍柄,驀地正要抽劍出鞘—— 楊府的門被暴力捶開! 人們從外面流水般涌進來,大多是舉著火把,衣衫襤褸,臉上卻掩不住興奮,尤其在看見正院里站著的公主和陸惟時,無須旁人說話,他們自動自發就將兩人為中心圍起來。 “就是他們?” “這就是公主?” “公主?是皇帝老兒的女兒嗎?” “還怪漂亮的,旁邊那人是誰?” 七嘴八舌,亂紛紛的聲音在耳邊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