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崔千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拱手應是。 公主還不知道這個插曲,她故作嬌怯拉著陸惟離開,兩人上了馬車往官驛駛去。 “你剛才是不是有什么話沒說?”她問陸惟。 陸惟面色沉凝,若有所思,對公主的動手動腳儼然習慣了。 “我去楊家作客,鄭姬的頭顱就從楊家池塘浮上來?!?/br> “楊家亂作一團,楊園被禁足,魏氏和云娘被抓起來?!?/br> “然后黃氏一家被滅門,正好楊園逃出去,他手上的血手印,與留在黃家的血手印一致,又正好楊園跟黃禹有舊怨?!?/br> 陸惟慢慢說完,轉向公主。 “殿下有沒有想到什么?” 公主其實早就隱隱有了感覺,此時聽陸惟將所有事情又捋了一遍,那種奇異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好像所有事情都是沖著楊家去的,或者說,是沖著楊園去的。說不定,美人頭案跟滅門案,都可以并案處理?!?/br> 陸惟點點頭:“楊園這種性子,的確容易得罪人,所以他一出事,大家雖然意外,但又覺得不意外,甚至也沒有人幫他說情?!?/br> 如果楊園韜光隱晦,身手極高,只是表面張狂,那他殺了人,應該諱莫如深,而不是任憑家里死了人,還大喇喇去殺了黃氏滿門。 反過來說,如果楊園不是真正的兇手,那兇手肯定是極為了解楊園,甚至是秦州這幾名官僚的恩怨,才會一出手就讓楊園背上嫌疑。 “黃氏一門被滅,若說兇手趁夜溜入,在眾人熟睡不知反抗的時候驟然下手,是能說得通的,但那兩個守夜人沒有睡覺,如何在清醒的情形下幾乎不掙扎就被殺?” 如果是黃家人被下了迷藥,飯菜飲水應該都有殘余,但事后也沒檢測出來。 公主望著陸惟,陸惟也望著她。 “殿下想到了嗎?” “你的意思,兇手是黃家的熟人?至少,是兩個守夜人也認識的,所以他們一時之間沒想起反抗?!惫魃钗丝跉?,更為大膽地揣測,“甚至兇手應該不是一般的熟人,守夜人根本想都沒想到他會動手,所以才會毫無防備?;蛘哒f,守夜人根本不敢去想這個可能性,那么兇手不僅是黃家的熟人,還是有一定身份的人?!?/br> 陸惟臉上慢慢浮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不錯,殿下所想,與我別無二致?!?/br> 公主嘆了口氣:“我原以為,過了馮華村,到京城之前,能有幾天安穩日子了,結果又出了這樣的事,陸惟,你真是個麻煩鬼喪門星,每次跟你在一起就能碰上新麻煩!” 陸惟差點氣笑了,沒事的時候就陸郎前陸郎后,不高興了就是直呼全名。 第50章 “殿下不覺得這話有些不公?張掖郡那好幾撥刺客,可不是沖我來的?!标懳├湫Φ?。 公主理直氣壯:“那馮華村的賀家商隊,也不是沖我來的,是我舍命陪君子,陪你留下追查,若沒有我,你哪里打得過賀童,尸骨早就涼透了!” 兩人盯著對方看了半晌,竟是僵持住了。 陸惟平日為了拉攏盟友,連大冬天下河捉魚來烤都使得,現在卻是一口氣上來,忽然就不想妥協圓滑了。 公主乘勝追擊:“還有今天,方良為何會找你過去,明明是你斷案如神的名聲在外,想讓你出力的,與我有何干系?” 陸惟忽然道:“那藥丸我吃了?!?/br> 公主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又聽他道:“若我被你氣得咳嗽,那便是你給的藥無效了?!?/br> 堂堂大理寺少卿也會耍無賴,公主算是長見識了。 恰好馬車抵達官驛,風至掀開車簾子進來稟告了章鈐入城的事情。 兩人一下就將方才的小別扭拋到九霄云外。 因為他們都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連章鈐都到了,劉復呢? 要知道章鈐可是走了回頭路,才重新趕上來的,劉復則是比他們先行,就算路上再貪玩,怎么都應該到了。 而且劉復不是單槍匹馬上路的,他跟陸惟從京城帶來的禁軍,全都追在劉復后面,護他左右去了。 退一萬步說,劉復他們路上遭遇了不測,這些人總該有一個兩個能逃出生天,過來報信吧? 結果,一個都沒有。 入城那天,崔千說先前有一男一女,冒充公主與劉復。 隔天他們就讓崔千將那對男女找出來,據說他們目前還被關在牢獄里,方良忙于籌糧,無暇處置。 但很可惜,那兩個假冒者的確沒有劉復,只是兩個膽大包天的山匪,一個女賊嘴里罵罵咧咧,另外一個男人說話倒有幾分文雅。 陸惟一問之下才知道,這男子家道中落,走投無路,索性上山投了賊匪,這女賊首聽說公主從柔然歸來,要前往京城,還打聽到劉復等人從京城前往迎接的身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喊上手下嘍啰與這男人,假扮公主路過,想進城訛詐一番,卻被崔千識破,雙方在城門外鬧了一場,女賊首一伙悉數被捕。 原先陸惟的確有過懷疑,但人證物證俱在,確實和劉復無關。 公主先提出一個假設:“會不會,是賀家商隊?” 賀家對金礦勢在必得,說不定派出的不止賀童那些人,說不定被劉復等人撞上了。 但沒等陸惟說話,她就自己反駁推翻了:“不太可能,且不說賀童那些人已經是精銳中的精銳,賀家很難再分派出那等實力的人手,他們遇到劉復,看見他身邊的禁軍,總該知道劉復是朝廷的人,絕對不敢一言不發就下手?!?/br> 同理,就算有不長眼的山匪,也不一定能打過劉復身邊那些禁軍,即便打輸了,他們護著劉復逃走的能力還是有的。 那到底,劉復他們遇到了什么意外,導致至今仍舊無法出現? 饒是陸惟心細如發,公主明察秋毫,也沒有任何頭緒。 他們不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去找人,因為劉復有可能出現在路上的任何一個地方,若是因為貪玩,跑進哪座山里打獵去,也不是不可能。 公主甚至想到一個很離譜的可能性—— 劉復會不會半道遇見一位美貌女子,索性跟在對方后面跑了? 以他過往的表現來看,好像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陸惟微微嘆了口氣,像是為這一團亂麻感到厭倦。 “再等幾日吧,大雪封路,人手不足,往哪個方向去尋人都無法?!?/br> 公主也掩嘴打了個呵欠,扶著風至的手下了馬車。 “我也得去補個覺,待晚些時候再去見魏氏吧?!?/br> 她走沒幾步,忽而回頭。 “那藥丸你吃了?” 陸惟面色不改:“吃了?!?/br> 公主笑道:“那我讓雨落再制些新的送過來,保管把陸郎調養得活蹦亂跳,能在我前面擋上無數回?!?/br> 瞧,又是陸郎了。 這脾氣說風就是雨的,你永遠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笑吟吟的面孔底下是嘲諷,生氣,還是真正的高興。 陸惟掀掀眼皮,充作回應。 他也回屋補眠去了。 這上邽城眼看著風雨欲來,再不多睡會,就得熬得跟方良一樣皺紋橫生了。 公主一覺醒來,已是天黑。 她有些餓了,正好雨落奉來rou糜粥,配上幾道小菜,極是開胃。 “陸惟呢?”公主問道。 “陸郎君于兩刻鐘前來過,見您未醒,就先往州獄去了?!?/br> “如此心急,便也不等我一等?” 雖是這樣說,公主倒也稍稍加快了動作,用完飯,披上風至拿來的大氅,漱了口,就往外走。 但到門口,她望著黑沉沉的天,卻忽然改了主意。 “不坐馬車了,騎馬過去?!?/br> 雨落不贊同:“殿下,外頭冷?!?/br> 公主只用一句話就打回她的異議:“柔然的冬天比這里冷多了?!?/br> 對上公主,雨落每回都是妥協,這次也不例外。 她很快讓人牽馬過來,公主翻身上馬,帶著風至和章鈐,走的卻不是尋常去州獄的近路,而是特地繞了一圈,還順便去了趟城樓附近。 “前面那鋪子的枇杷糖好吃,你去買一些來?!惫鲗︼L至如是道。 風至有些迷惑,公主剛吃過飯,肯定不會嘴饞,而且那枇杷糖先前都給了陸郎君,公主怎么會知道好吃不好吃? 但她還是依命去了。 那鋪子原是要關門了,風至上前,趁著人家把最后一塊擋板插上之前,愣是伸一只手進去,與那店鋪東家說明來意。 公主騎在馬上,則隨意眺望四周。 城樓下面不遠處的空地搭了一大片的棚子,有一部分被放進來的流民,正在那棚子下面休息。 他們下面墊著草席和薄薄的被子,身上蓋的棉被也是縫縫補補的,能擋住多少寒意尚且存疑,可總比在城外餐風露宿好,方良能放一部分人進來已是極限,再多的城里就容納不下了。 即便是這些人,他也因為官倉告罄而發愁,這些流民手里捧著的窩窩頭和粗糧粥,可能有一部分還是來自公主剛剛捐給方良的那一半糧食。 許多人頭挨著頭,腳挨著腳縮在一起,這樣就可以借彼此的體溫來取暖,人群中似乎還有一小撮人單獨離得遠一些,身上的被子也比別人多了一張,其中有個人,看不清面目,似乎察覺公主的注視,也抬起頭往這邊望過來。 看來就連流民的圈子,都分個三六九等,此人明顯是流民里的小頭目,或者仗著身強體壯拿到更多資源。 但公主沒有上前炫耀施恩,或者教訓對方的意思,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 公主只是掃了棚子的方向一眼,很快又望向城樓。 今日守夜巡視的兵卒,好像比平時少了將近一半。 因為天氣太冷嗎,還是增援城中其它地方了? 章鈐不知道公主在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就也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卻只能看見城樓上插著火把的光亮中,來回巡視的人影。 “章鈐?!彼鋈宦犚姽鞲f話,“你不要隨我去州獄了?!?/br> 他愣了一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