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也幸虧劉復早前在外面酒樓吃過一些,回來時沒叫飯,否則這會兒中毒的是誰還真不好說。 李聞鵲聽罷,驚怒交加,立刻讓人封鎖城門,全城搜捕廚娘蘇氏。 作為張掖郡治所,這永平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大半夜找個人,并不是很好找的。 此時劉復陸惟兩名欽差都被驚動了,都趕過來會合,他們倆離公主院子也近,隔壁走幾步路就到了,公主自然也毫無睡意,正坐在那里聽都護府楊長史匯報。 因為出了大事,劉復第一反應是先去看公主的神色。 公主面色蒼白,表情懨懨,望之即知是受了驚嚇。 劉復見公主忙問:“殿下是否不適,可要尋個大夫來看看?” 公主搖搖頭,有氣無力:“老毛病了,在柔然多年,提心吊膽落下的,無妨?!?/br> “公主有藥,這病只能靜養,若非一天之內受到那么多的驚嚇,也不會舊疾復發,我等身為奴婢,卻無法為主人分憂,實在驚懼交加,只能懇請幾位早日抓到真兇。殿下奉命出塞,臥薪嘗膽,眼看朝廷大敗柔然,公主就要苦盡甘來,可怎么會有人喪心病狂,對一名弱女子下手呢?!我們殿下又做錯了什么!” 身旁的侍女風至忽然插口道,語氣激烈,說得楊長史與劉復坐立不安,羞愧難當。 尤其是劉復這廝,原本就同情憐惜公主遭遇,又為公主柔弱楊柳般的姿態傾倒,這下更是護花之心大盛,恨不得當即拍胸脯保證幾天之內就抓到兇手就地正法。 “那名刺客已經有些松口,都護命人加緊審問,想必很快就有眉目了。另有下毒一事,仵作也已初步查驗過,下在飯菜里的毒物應該是鉤吻,劑量極大,對方以八角花椒掩蓋,辛香異常,幫廚婢女應是不知情,方才忍不住貪吃了?!?/br> 刺客的事,劉復陸惟已經知道了,但楊長史提到的鉤吻,也是前腳才查出來的,還來不及去稟告李聞鵲。 劉復不滿意:“不是說還有個廚娘跑了嗎?就算一時半會找不到人,她的親族家屬總不能跟著一塊跑吧,都抓起來審審,我就不信審不出半點東西!” 楊長史唯唯諾諾,干笑著安撫請罪。 事關公主安危,他也不敢輕易下什么定論。 陸惟沒有吭聲。 這兩天之內,出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都護府婢女木娘深夜橫死。 隔天公主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未遂。 緊接著當天晚上又出了給公主下毒的事情。 婢女木娘看似只是一個小人物微不足道的生死,但時間正好與后面兩件事銜接在一起,很難不讓陸惟有所聯想。 而這三件事,湊巧都與李聞鵲有關。 李聞鵲沒有對公主下手的動機,但公主死了,李聞鵲肯定麻煩很大。 所以,兇手的目標不是公主,而是陷害李聞鵲? 不對,刺殺與下毒,都是沖著殺人性命去的,不是小打小鬧,若非公主運氣好,就算躲過白日里的刺殺,晚上這場中毒,也會香消玉殞。 還是說,兇手既針對公主,也針對李聞鵲? 陸惟正沉思之際,便聽見公主點他的名字。 “陸少卿以為如何?” “嗯?” 陸惟抬頭,適時露出片刻迷茫。 公主不以為意,好脾氣地重復一遍:“方才侯爺擔心類似的事情還會發生,提議我們早日啟程回京?!?/br> 陸惟搖頭:“若不將兇手找到,即便離開此地,殿下依舊危險。說不定在這里有李都護在,還更安全些?!?/br> 劉復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難以置信:“難不成兇手還能一路跟著我們追殺到京城去?!” 他說完這句話,就意識到自己的幼稚了。 既然兇手對公主如此狠毒,那勢必是不得手誓不罷休了。 陸惟道:“殿下,我去牢里看看那刺客審問得如何了?!?/br> 劉復哪里還睡得著,一聽就馬上說:“我跟你去!” 風至道:“此事與殿下有關,二位貴人能否容我同行?” 陸惟還未回答,公主柔柔的聲音響起:“侯爺,可以嗎?” 劉復想也不想:“自然可以!” 陸惟:…… 他忍不住回頭看了公主一眼。 陸惟懷疑公主已經看透劉復本性。 但回首的那一瞬間,他只能看見公主目光盈盈的懇切。 在這樣的目光里,那十年歲月仿佛消失不見,她既不是那個先帝在時的天之驕女,也不是起初人們想象的歷盡滄桑,她就像長安城中那些被教養良好的高門閨秀,隨波逐流,溫柔無害。 陸惟微微瞇起眼。 正因如此完美—— 他反倒覺得,越發蹊蹺。 從在城外第一眼看見公主起,這種古怪感就維持到現在。 與劉復滿腹憐香惜玉不同,陸惟在這位公主身上,發現一種近乎破解懸案或謎題的樂趣。 第8章 原先此地是個三不管的邊城,雖名義上分屬朝廷,但常年為柔然擄掠,朝廷早就放棄了這塊地,柔然人也不可能常駐管理,這里就成為逃犯流民往來商戶聚集停留之所,也就是朝廷收服之后,一切典章制度重新明確,李聞鵲才派人建了牢獄,抓了一批人,將這城中賊寇勉強清理干凈。 所以這新建的監獄,還真沒有什么太過潮濕難聞的氣味和不堪入目的景象。 一行人在獄卒帶領下,來到最后一間牢房。 牢門后面,吊著一個人。 確切地說,對方是雙手被拷在墻壁,雙腳也上了鎖鏈,他整個人必須踮起腳尖維持貼在墻壁的位置,透光上方小窗的光線,眾人看見他手腳脖頸都有傷痕,想必已經受過一遍刑了。 劉復和楊長史在觀察他,陸惟卻不著痕跡掃過身旁的風至。 作為公主的近身婢女,她勢必見過很多大場面,本也不至于看見這種場合而失態,冷靜鎮定是理所當然的,但卻不應該是如此銳利的眼神,交握的雙手也微微蜷握,躍躍欲試。 此女應該是有身手的,可能負責公主身邊的一部分護衛。 這也正常,公主在柔然這么多年,身邊群狼環伺,確實需要有個身手利落的在身邊。 “說吧!你到底是何人所派,若老實些全招了,還能留你一條命在?!?/br> 刑也受過了,楊長史深知過猶不及,開始諄諄善誘。 “你為人賣命,如今事敗被捉,若是不肯徹底坦白,就算我們放你回去,你也保不住性命,你的主人定會疑心你招了什么?!?/br> “公主殿下為國出塞,勞苦功高,你若不招,罪名就是你一個人的,屆時押到京城,天子之怒,也須得由你一人來承擔,你可考慮好了?” “楊長史何必與他文縐縐說那么多!”劉復不耐煩,直接推開楊長史上前,“你想千刀萬剮,還是活命?自己選一個!” 刺客顫巍巍抬起原本垂著的腦袋,傷痕交錯的臉在光暗交錯下愈發猙獰。 雖然為了喬裝掩飾方便刺殺,對方將胡子剃掉了,但近距離來看,他仍然有著很明顯的柔然人特色,高鼻瘦臉,眼珠顏色也與中原人有異,身份幾乎毫無懸念。 但他依舊被留了活口,因為光憑這兩個柔然人,是很難悄然混入隊伍中行刺的,之前死了的那個刺客甚至還貼在馬車下面,說明他們在這邊有內應。 “我說了,誰能保證我活命?如果我說了,你們反口又殺了我,怎么辦?” 眼看他有松口的跡象,楊長史大喜。 “我身邊這兩位,是長安來的天使,你若有何難言之隱,盡可對他們二位說!” 劉復也緩和神色:“不錯,若你所言屬實,我們不僅會一路保護你安全,還會稟明陛下,對你從寬處置,讓你免于刑罰,有所賞賜?!?/br> 刺客咳嗽幾聲,語氣虛弱:“你們的身份,如何證明?朝廷天子給你們下令,總有詔書,或令牌吧,我要看看?!?/br> 對方如此慎重,反倒讓劉復越發相信他會招供。 劉復想了想,從袖中摸出一枚袖珍鐵牌,讓獄卒開門,跨步進去。 楊長史阻攔不及:“侯爺小心,這柔然人素來狡詐……” “果然是天使,那我也可放心招供……” 鐵牌在眼前懸空微晃,刺客定睛端詳半天,咧嘴露牙。 “在城中充作內應,配合我刺殺可賀敦的人,正是——” 可賀敦,也稱可敦,正是柔然對王后的稱呼。 他口中的名字呼之欲出,劉復和楊長史禁不住傾身上前幾步。 只有陸惟沒動。 “正是,你們的西州都護,李聞鵲!” 楊長史臉色大變! 劉復也怒道:“胡說八道,一派胡言,來人!”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但這就是真相!” 刺客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李聞鵲借柔然內亂出兵,實際與我們敕彌可汗早有協議,他剿滅阿拔等人時故意留了一條生路,讓我們往西走,但我們可汗恨透了可賀敦,要不是那女人,柔然也不會分裂,我們可汗早就是草原上的新主人了!所以可汗特地命我回來殺掉她,他說李聞鵲早就收了好處,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住口!”風至當先罵道:“敕彌自己想篡位當柔然新可汗不成,就挑起柔然內亂,他自己撿回一條狗命,扔下族人逃跑,還有什么資格記恨我們殿下!” 楊長史也道:“李都護親自率兵攻打柔然,怎么可能干這種事!你這廝,給你機會坦白,你竟還敢血口噴人胡亂攀扯!” “你們中原人說一套做一套的事情還少嗎?” 刺客冷笑,也不理她,兀自道,“我們可汗說,李聞鵲擔心自己變成被烹的那只狡兔和走狗,所以才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不能把敵人趕盡殺絕,不然以后朝廷就不需要他了!” 楊長史自然不能讓他繼續說下去,忙扭頭對劉復他們說:“此事非同小可,下官認為還是讓李都護過來當面對質為好!” 劉復安慰他:“這廝狗急跳墻,血口噴人,我們自然不會輕信,且讓他在此待著,明日再請李都護一同來審?!?/br> 劉復說完,又問陸惟和風至:“你們看這樣可妥當?” 陸惟輕輕頷首,李聞鵲現在正親自帶人滿城搜捕那個逃走的廚娘,分身乏術,確實不可能馬上跑到這里來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