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眼前慵懶和睦的城池變得虛幻透明起來,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團巨大的火焰,在黑夜中憑空出現,如同流星一般直直砸入城中央,通紅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地。 他不由抓住了季一粟的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用問,他也明白了,他們又回到了兩天前,這個虛無的幻境,以上元節前兩天為開始,以天火出現燒毀萬物為結束,一直在不斷循環重復著。 季一粟封閉了他的五感,是不想讓他看見天火墜地之后的場景,不用看他也能夠想象得出來,熊熊烈火蔓延百里,無數普通人被困在其中,在絕望的掙扎和尖叫中被吞沒,先是燒干了血rou,其次是一具黝黑的骸骨,接著骨頭也沒有剩下,萬物燒成灰燼,到最后,整座城池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塊平地,什么也沒有留下。 這一刻,無論是平民還是皇室,無論是乞丐還是大臣,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差別。 那會是怎樣的人間煉獄,才能讓季一粟覺得他無法承受。 季一粟的手只能算得上溫熱,卻有源源不斷的熱流漸漸淌到他的四肢百骸之中,年渺覺得好受了一些,才艱難地開口,仍然抱有一絲希望地問: “這些……是捏造出來的幻象,而不是以前發生過的事,對么?” “是以前發生過的?!奔疽凰诓粫屗吹?,但也不會像對待脆弱的蝴蝶一樣哄騙他, “有人將這里封鎖起來,百年來一直在重復著?!?/br> 即使是亡魂,百年過去也已經消散了,他不清楚還執拗封鎖這里的人有什么目的,至少在他看來,是毫無意義的。 拱橋上人來人往,不少人趴在橋兩邊張望來往的船只,認真數著這是過去的第幾只,大概早就得到了口信,所思的遠游之人今日會歸來,早早便在企盼著。 年渺望向橋頭,目光微凝,橋頭枕著殘雪曬太陽的乞丐,卻不見了。 和這座城的其他人不一樣,或者說,并不屬于這座城。 他的目光轉向季一粟,季一粟也垂眼看著他,見他還算冷靜,溫聲道: “渺渺,這個幻境,可能需要你來解開?!?/br> 他的語氣很坦然,并不覺得自己堂堂真神,需要向一個凡人修士求助是什么丟臉的事。 年渺知道,他要自己用琉璃長明鏡破解幻境,被尋深子修繕后的鏡子,破解此術算不上困難,若是從前,他一定異常興奮,因為這是季一粟第一次需要他的幫助,可是現在,他只能低落地嘆了口氣: “我也很想,可是……鏡子它不想?!?/br> 琉璃長明鏡回到他手里之后,雖然外表上被修繕得十分完美,再無一絲裂痕,而且他能感受到,融入了脊梁骨的鏡子比之前要堅固太多,很難再被傷害到,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鏡子將自己完全封閉了起來,不給他任何響應,他根本使用不了鏡子的力量,唯一能做的,就是可以躲進去,使用“藏匿”這個不需要靈力消耗的能力。 從前他還能調動鏡中的白霧,現在連白霧都是凝固住的,再也調動不了。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問過尋深子,尋深子也不言不語,也許是鏡子需要更深入的沉睡,來自我調養,總之,他的這個本命法寶,現在和不存在一樣。 他很是難過,季一粟第一次需要他,他竟然幫不上忙。 季一粟倒是不在意,沒有露出任何失望的意思,甚至像小時候一樣,摸摸他的頭以示安慰: “無妨,我們再找找?!?/br> 再完美的幻境也會有破局之法,就像鏡中世界一樣,找準點,都可以打破。 年渺點點頭,乖乖跟在他身邊,倆人又朝皇宮走去。 這一回,季一粟直接去了東宮。 雖然太子已經許久沒有回來,東宮依舊收拾得井井有條,宮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季一粟穿墻而過,來到了太子的寢宮之中。 他的想法很好猜,不用解釋年渺也能夠明白,這兩日他們處處都在聽太子班師回朝的消息,卻始終沒有見到這位太子,最巧的是,偏偏在太子回來之前,降下了天火,很難不讓人懷疑,天火和太子有緊密的關系。 太子看似在局外,事實上很有可能是破局的點,甚至就是布局的人,也許是在試圖拯救燒亡的親人和百姓,也許是內心陰暗,對這些人恨之入骨,就算將他們燒死也不解心頭之恨,將所有亡魂困住,永遠活在死前的陰影之中,不得解脫。 既然無法在局內找到人,那么在對方曾經待過的地方,也許會有所發現。 太子應該還年輕,并且潔身自好,沒有任何嬪妃,寢宮算不上富麗堂皇,甚至頗為素雅,從進門的時候,季一粟就放慢了腳步,一點點掃視著每一個地方,直到走到床邊,他停下來不動了。 陽光明媚的寢宮陡然昏暗下來,仿佛被半透明的黑紗包裹住,光線受到了阻隔,只艱難地擠進來一部分,四周溫度驟降,冷得如同在冰窟之中,很快,寒霜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墻壁,案幾,花瓶,羅帷,能清晰地聽見清脆的結冰聲,整個寢宮都被厚厚一層寒冰封鎖住,里面的物什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在這被封鎖完全沒有一絲縫隙的冰窟之中,不知從哪兒飄進來了月光,皎潔純粹的月華山泉一般流淌著,彌漫著,如同讓人看不透的迷霧,使得冰霜也變得朦朧起來。 季一粟站在床邊,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床中央,忽然間,床上燃起了黑紅交織的火焰,如同毛毯直直平鋪著,床上的寒冰沒有受到影響,反倒是被封起來的床,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垂到地面的羅帳尾端,竟然有了燃燒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