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第三天百里乘風也沒有來,只托人捎了東西給他,說自己去了西北,大概有段時間不能回來陪他了。 年渺十分理解并支持。 已經一個月沒有見到季一粟了,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記憶在慢慢淡化,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都變得模糊而不真實起來,他知道再這樣下去,很快他就會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將季一粟完全遺忘。 這就是季一粟的目的么? 不見不念,任由時間將過往消磨。 他想,偽魔說得對,季一粟是根本沒有心的,不然怎么會如此殘忍,在察覺到自己的糾纏之后,就毫不猶豫地果斷抽離,沒有一絲留戀。 就算養了一只貓,這么多年過去,好歹也會有一絲不舍,可是沒有心的人,連最后一點施舍都不會給。 過了兩天,又有人來看他了,這次來的是水神。 她驟然出現在年渺的屋內,依舊是半透明的縹緲狀態,學著年渺的樣子在桌子上趴著,等年渺抬起泛紅的臉,眼睛的位置對向她,她才試探性開口: “年渺,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么?” * * * 在藥方上再次劃下一道線,季一粟仔仔細細對照,整整確認了八回:只剩下最后一樣藥材了,也是最重要的藥引, “蒼天泣魂”的眼淚。 也是最難找的一樣,希望十分渺茫。 他對完之后,仍然不放心,遞給寄余生,讓寄余生也對一對,有沒有漏的錯的岔的。 寄余生對了四五遍,再三確認沒有錯,見他還是不放心,實在受不了: “我應該抓條狗撒泡尿,讓你好好照照自己現在是個什么樣子,磨磨唧唧的,跟驢拉磨似的?!?/br> 他說完忍不住翹起唇角,心情大好,覺得自己報了多年之前的仇,渾身都無比暢快。 季一粟絲毫沒有聽進去,目光只凝聚在“蒼天泣魂的眼淚”幾個字上,聲音因為疲憊而沙啞: “我明天再去一次,這次應該能有下落?!?/br> “就算沒有下落,他也死不了?!奔挠嗌龡l斯理, “除非是他自己真的不想活了?!?/br> 季一粟的手頓住,輕輕道: “他真的會?!?/br> 他太了解年渺了,年渺并不是像外人看到的那樣,大概是小時候的經歷使然,骨子里藏著旁人無法察覺的偏執和決絕。 “何必呢,你們這樣互相折磨,完全沒有意義?!奔挠嗌行z憫地望著他, “他折磨你,又折磨自己,你折磨他,又折磨自己,到底是為什么?!?/br> 季一粟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頹唐的氣息,比多年前剛剛隕落時還要頹喪,眼皮始終耷拉著,寄余生坐在桌子上,吊兒郎當地翹著腿,本來在看他的好戲,忽然又于心不忍起來,從桌子上跳下來,坐到他對面。 “我還是不明白?!奔挠嗌鷮⑾掳头旁谧约旱母觳采?, “他親了你,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你不應該高興么?能不能像個男人一樣親回去,怎么還是一副要死的樣子?!?/br> 季一粟平靜問: “百里落塵跟你說的?” “用了點小技巧從狐貍那里套出來的?!奔挠嗌纳袂榉路鸪燥柫艘粯羽愖銗芤?, “別怪你那小徒弟了,孩子畢竟年紀小,不經騙是正常的?!?/br> “別跟我說什么不喜歡,我又沒有瞎。你要是真當兒子養,可不應該是落荒而逃這種反應?!彼⑽⑻竭^身,想看清季一粟頹喪眼瞼下的眼睛, “到底是為什么?” 季一粟只垂眼看著自己手中的紙。 “寄余生”這個地方比任何去處都要冷清,只養著一群花草精怪,還自顧自玩耍,很少聽主人的差遣,屋里沒有一絲風,卻格外發寒。 腳下縹緲的云霧彌漫出花草的模樣,被寄余生不耐煩地揮揮手,全都打散了,再布了個結界,連一絲流云都沒有放進來。 半晌無聲,白紙黑字的藥單被季一粟劃出一道又一道墨痕,又重新起了兩張。 長久處于壓抑疲憊狀態的聲音喑啞不堪,低沉如夜: “我要是喜歡他,我死了,他怎么辦?” 冥界大亂,冥神的“神階”雖然在他手里,卻也無法制止,若是年渺再遇到危險,恐怕魂魄都無法尋回,再嚴重一些,直接魂飛魄散。 他怎么能喜歡年渺,他要是再把年渺害死怎么辦。 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禍患,只會給年渺帶來無盡的傷害。 是預料之中的答案,寄余生看著他,長長嘆了口氣: “你不說,其實我也知道。你自己尚且生死未卜,哪能隨意允諾他未來??墒悄阌袥]有想過,如果連你都對付不了‘它’,并且就此隕落,那就沒有誰能對付‘它’了,到頭來我們所有人都得死,阿渺也得死。反正大家都活不了,倒不如及時行樂,反而不留遺憾?!?/br> 他頓了頓: “萬一活下來是你的,那不就更好了,一切皆大歡喜,為什么不能喜歡他?” 季一粟平靜道: “不會的,即使活下來是的我,我也會,和‘它’同歸于盡?!?/br>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陷入的,是根本無解的死局。 黑暗中的淤泥永遠仰望不了烈陽,他哪有資格喜歡年渺。 寄余生終于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 “為什么?” 他盯著季一粟,心中隱隱描繪著輪廓,神情專注而認真起來: “你隕落的時候,到底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