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而且他知道,他的“阿妹”可不是一個喜歡被人管著的人,她未必喜歡旁人插手此事,更何況先前她之所以不用劍,大抵也是怕—— 容訣的笑容一窒,嘴角的弧度淡了下去。 微風吹過他的身旁,將所有的春光與暖意卷走,只露出了他如玉的臉龐,還有眼下那一顆如妖鬼般勾人的淚痣。 烏發雪膚,勾魂攝魄。 無需任何言語,倘若看見這一刻的容訣,再不會有人錯認他怨鬼的身份。 而此時此刻,這個怨鬼枯骨,正看著不遠處的小女孩。 鮮血淋漓的手背,完好潔白的掌心。 在掌心上,躺著一個被小心翼翼地護了很久,卻依舊在方才斷裂的小風鈴。 容訣緩慢地眨了下眼。 這小風鈴的形狀極為罕見,被外人看到,只會以為是尋常野花,又或是匠人妙手偶得。 但是容訣認得。 這是玉容花。 這也是,他親手制作,并送出去的小風鈴。 …… 在成為“容訣”之前,它還成為過許多東西。 在最初的一世,他遭人背叛,被最信任的父母舍棄,成為了容家千年基業的“獻祭品”,還誣陷他“與怨鬼勾結”。于是他被囚在了容家后山的玉容鎮魂陣中,困他此后生生世世混沌輪回,世世生生不得善終。 被攔腰砍伐鋸開的柳樹、被凌虐折翼的青鳥、被冤枉焚燒的小醫倌、被剝皮斫骨的將軍…… 一世又一世的怨氣累積,最終才有了這一世的機緣。 他成了怨鬼。 第一世殺了這么多年的怨鬼,這一世他終于成了天地間最大的怨鬼。 巧合的是,這一世他再次成為了“獻祭品”。 或許是因為怨氣太重,或許是因為生生世世的記憶太紛亂。 每隔一段時間,容訣就會忘記一些事情。 他現在所能憶起的,也只是怨氣極深的幾世之死罷了,剩下的哪怕是今生,也早已遺忘。 所以…… 他大概真的早就見過桑寧寧,還送了她那個小風鈴。 只是她那時年歲太小,而他又恰好丟失了這段記憶,所以兩個人誰也沒有記起。 容訣彎起眉眼,瞳孔深深。 他撩起衣擺,騰空飛身而去。 看來他不止喜歡現在拿著劍的桑寧寧,也很喜歡小時候拿不起劍的桑寧寧。 也不知道,那時候的桑寧寧是什么模樣? 容訣思緒飄散。 大抵是和現在一樣倔強又不服輸吧。 伴隨著陳家奴仆的陣陣驚呼,容訣輕而易舉地攔下了桑父惱羞成怒下的出手,也攔下了桑寧寧的劍。 陰之淮又在容訣面前丟了臉,氣急敗壞地轉過身,對著身側的小姑娘道:“桑寧寧,我在幫你,你居然還對我拔劍?!” 桑寧寧抿了抿唇,厭倦地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可是我的風鈴碎了?!?/br> 倘若只有她一人,她自是不介意和桑父魚死網破。 可她剛才之所以不出劍,就是因為手中這個風鈴承受不住這樣的劍勢。 桑寧寧的劍勢是冷肅的、堅硬的、如同她整個人一樣,半點不解風情,更不通風花雪月。 小小一個風鈴,根本承受不住。 然而陰之淮一出現就動了手,桑寧寧一面抵御桑父,一面還要護著手中的東西,自然是分神不及。 ——還是太弱了。 桑寧寧垂下眼,看著斷裂的風鈴。 倘若她再強一些,大概就不會這樣了。 容訣靜默了一會兒,看著那截沾染著血跡卻依舊被人執拗緊握的風鈴,嘴角的弧度終是平了下來。 他從桑寧寧的話語中,聽到了難過。 也不知道為何,容訣不想讓她這么難過。 他本來只將她看做一把劍,后來覺得她有趣,大概可以和那些被他驅使的小青鳥相比。 但此刻,容訣發現,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他不會在乎被他馭使的飛禽走獸的想法,但卻會思考,桑寧寧是否難過。 很微妙的感受。 就好像在這具空空蕩蕩的白骨軀殼中,真的有一瞬,還有心在跳動。 容訣走在桑寧寧身旁,輕聲道:“還能修?!?/br> 桑寧寧倏地抬起頭。 然而這一次,容訣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看她,而是拉起了桑寧寧的手。 傷痕交錯,皮rou翻卷,沒有看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與之相對的,是那個被她護在掌心的風鈴。 干干凈凈,除了斷裂和外圍沾染了一點點血跡,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損傷。 陰之淮早就在桑寧寧冷眼相對時就負氣而去,此刻留在原地的,也只有桑家父子二人。 桑父半點不見之前的囂張威嚴,早已收起手,忐忑的看著容訣。 該死!他怎么不知道這個倒霉東西居然和容長老之子關系如此之好?! 桑曜安也十分不安。 他最崇拜大師兄,這次可是難得的見面……是不是被搞砸了? 一向溫雅示人的容訣,像是根本察覺不到二人的忐忑。 他恍若未覺,完全無視了兩人忐忑的目光,掏出帕子仔仔細細地為她擦拭干凈,又細心包好,這才慢悠悠地抬起頭。 桑父滿臉忐忑:“大、大公子……”他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既想討好容訣,又不想在小輩面前丟了臉,“這畢竟是我的家事……”